长成
林夏将粉色的衣服一件件叠好,装进一个可能再也不会打开的木箱。
"怎么全是粉色?"周乔皱着眉,鄙夷从目光里流泻出来。
"从内搭到外套,真是个粉色控呢!"何佳打量着目光游离的林夏。
"你以为粉色加身,你就很可爱,很让男孩们心动了吗?"唐韵冷冷的语气戳中了林夏少的可怜的自尊。
留下那三缕尖锐恶心的狂笑声冲击着白色狭小的宿舍,林夏抱着木箱离去,心里是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林夏也不是从小就喜欢粉色。一个离经叛道的女孩怎么可能那么乖乖地喜欢粉色?听话意味着符合他人心意,不听话意味着尊重自己。林夏喜欢不听话,即便听话后她可以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夸赞。一年级,林夏和邻居家的大姐姐学写情书;四年级,林夏和班上的男孩们沉迷网游,在网上自学性知识,和陌生人网恋;六年级,林夏在发小王静的带领下早恋,赌博,酗酒,抽烟,翘课,打群架。抽烟时被狠狠呛住了,所以林夏只抽过一次。
从一岁起, 林夏就寄居在善良的大伯家。直到那个讨人厌的女人到来前,林夏都可以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林夏堂哥的妻子,四方脸,小眼,塌鼻,扁嘴。生了三个孩子,第一个死了。生了孩子,稳了位置,嚣张起来了。
"死猪,你怎么还不去煮饭?"
"你以为你是谁,一天只知道打游戏,快去扫地!"
"你是死的吗?为什么煮出这种面?"
"这是买给我儿子的,你不能碰。"
七岁,林夏尝到了寄人篱下的滋味。林夏不敢反抗,不吃不喝,躲在房间痛哭。伯父伯母无奈又生气,觉得林夏莫名其妙,不懂事。
大概是花朝诞生的林夏肤白貌美,前凸后翘。林夏去找邻居家的大姐姐聊天时,不怀好意的邻家哥哥抱着小林夏,偷摸林夏下体。林夏和王静在玩捉迷藏时,猥琐的同龄男孩摸了林夏的胸与臀。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林夏不知自己是第几次说服自己放下横在细嫩脖颈上的刀。
在家可以荒唐得像野草,在学校就可以骄傲得像龙三子嘲风。林夏凭借着出众的成绩与谦逊有礼的性情,受到老师同学的一致夸赞。偶尔林夏被发现犯错了,老师从不会处罚林夏。每逢家长会,也允许林夏自己开。林夏自己监督自己学习,自己支持自己冒险,自己管理衣食起居。
升六年级, 王静无意提到她一个人在那所城乡结合部的小学不好玩,林夏便从城里小学转到那所学校。林夏习惯性讨好着王静,从一开始的互帮互助到林夏单方面付出,不求回报。林夏跟城乡结合部的孩子说戛纳红毯,米兰时装,香奈儿以及路易威登。凭着一颗爱玩爱冒险的心,林夏和班上的混混们打成一片。在第一次考试中,林夏拿了全级第一。王静的女神学霸地位被动摇了。王静"前男友"坦言喜欢林夏。王静争强好胜惯了,联合他人孤立林夏,踩林夏的桌子,偷看林夏日记,辱骂林夏……
初二,弹奏木吉他的清秀校草对被老师吹捧为才女的林夏展开疯狂追求。送豪礼,写情书,半夜给林夏弹民谣。白墨相貌出众,才华横溢。林夏平生第一次有了优越感。
不过,优秀的白墨带给林夏的更多是不安全感。学生会会长陈潇,广播站的女主播韩颖,从小跳拉丁舞的余诺……那些背景强大,相貌姣好的女生都在用目光攻击着林夏。林夏隐忍着上学,演讲,比赛……林夏不想让白晨察觉到自己的懦弱,独自扛下一切,直到不安全感完全取代优越感。
林夏开始学韩舞,穿性感的衣服,和同学们讲低俗的笑话,笑得很丑,漏出了牙齿肉肉。
林夏卑微到了尘埃里,却一副夜郎自大的样子。怅然若失的时候特别爱淋雨,于是林夏在15岁那年淋够了这一生的雨。
林夏自卑透了,所以不敢跟白晨在一起。林夏跟白晨反复强调自己喜欢的是初恋叶修。林夏拼尽全力杀死自己对白晨的依赖。白晨追了冷漠的林夏两年,终于选择和气质出众的余诺成为情侣。空落落,白茫茫。林夏淋的雨不能够将伤痛洗去。
从此,林夏让自己变黑变胖,变得低俗张扬。
巧的是,叶修和林夏考到了同一所高中同一个班。叶修因为记忆中可爱又清纯的林夏来到这个班,眼前这个又胖又黑的女孩不是他的小可爱。叶修对林夏特别冷淡。
林夏想讨好。讨好因林夏可爱外表而堕入爱河的叶修。叶修一直对林夏很好,即便林夏玩弄他的感情两周后就把他甩掉。林夏舍不得把这个备胎拱手让人。从文艺小清新到粉色小可爱,林夏想让疯狂爱慕自己的叶修回来。
叶修听闻林夏和白晨暧昧不清,眼前的林夏丑陋虚荣又矫情,开始觉得自己的苦苦追求不值得。叶修谈恋爱了,和一个御姐型的学渣。
林夏失落透了。学着初中那个人缘极差的学霸死学,跟班上的男生们玩暧昧。林夏让自己朝最讨人厌的方向发展。林夏忍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讥讽,一边痛苦,一边救赎。
高三,辩论赛。 周乔身披获奖的光环归来,何佳兴奋地抱着周乔。她们激烈地讨论自己辩论时的英勇,生动地描绘着输方哑口无言的情形。年级第一与第二的笑声还是那么张扬。尖锐的声音试图冲出狭小的白色寝室。
深夜,黑色,无眠。
冷风从虚掩的小窗吹进来,林夏的脸颊有点发凉。林夏抚摸着脸颊。乘大巴不用买票的年纪里,活泼可爱的小林夏大笑着骑在大伯的肩上,微风拂过林夏的脸颊。小林夏比划着白胖的手指,唱着"种太阳……"
黑夜慢慢褪去,林夏强迫自己把所有伤痛忘记。
高三第一次联考,林夏全级第一。
成绩公布当晚,回白色小寝室的砂石路上,周乔和她的小伙伴们盘算着如何讥讽林夏 。策划时极尽细致。从神态到动作,从语调到措辞。
木门之后,林夏披散秀发,一袭黑裙,斜倚在原木色的衣柜上。
"林夏,怎么穿上黑色了,不像你啊!"唐韵故作惊讶状。
"哟,这次考得不错,换上新衣服了?"周乔语气轻佻。
"黑色比粉色顺眼多了,人嘛,就那样!"何佳示意身旁的两人,随即一起大笑起来。
林夏嘴角上扬,怜悯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打压她的,嘲弄她的,暗中玩弄手段的。
"唐韵,我一直觉得你比我漂亮。"
"何佳,我和你男友根本没什么交集。"
"周乔,我从来没有想过抢你的风头。"
林夏很反常,三人怔怔地看着林夏。林夏享受着她们的目光,捋了捋头发,慵懒地直起身。
"我不是粉色傻白甜,我没你们想的那么好欺负。我原谅四处造谣的你们。不过,从今天起,你们再也没有机会说胡话了。我已经跟老师申请换寝室了,今晚就搬。"
三人面面相觑,流漏几许歉意。
"你送我们小礼物的时候,我们觉得你挺暖的。"
"林夏,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交朋友,其实,你还不错。"
"如果不是你总独来独往,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们或许是很好的朋友。"
林夏微笑,摇头。拖着大大的黑色行李箱碾压三人的目光。
林夏躺在黑夜中,听痛楚破碎的声音。黑色很沉稳,林夏很安心。大伯外出,给独自在家的小林夏一个毛绒公仔,林夏很安心;委屈哭泣过后,大姐姐拥抱林夏,林夏很安心;八年级时,白晨站在橡树下痴痴等待,林夏很安心……
抗原刺激了免疫细胞,抗体大量分泌。零星一点,便已体会完全。从此,百毒不侵。
龙三子,花朝花;
未安稳,已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