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天阙有时雨（二）
文 陈深
05
蒙家不算名门望族，只是家父蒙若龙在政界有一官半职，长子蒙少田开办了一间名气正旺的商行，二少爷蒙时风在南大学画画，三小姐远赴美国留学，近日才回国。
所以外人看来，蒙家也称得上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
至少这一点，朝家非常认可。蒙时雨回家几天，椅子还没坐热，就陆陆续续接到朝家打来的电话。
客厅里父亲蒙若龙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手上拿一份报纸。母亲昕薇从旋转楼梯走下来，在蒙若龙身边坐下。
“老爷，朝家三番两次打电话来催。”
蒙若龙将报纸翻了页，语气平静地回答。
“催什么。时雨还小。婚事改日再说。”
“可是朝家那边怎么应付?我现在出门最怕就是遇见朝夫人，麻将台上见着了，也是被问得哑口无言。”
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商量着如何回应朝家的心意。这件事的起源，也是由于蒙夫人到外头打牌，无意间向人炫耀起自家优秀的女儿蒙时雨。
说时雨多漂亮多聪慧，这一来二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便惹得朝家，朝夫人天天来为自家儿子商量婚事。
说到朝家，那可是比蒙家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的家族。或许这一点，也是蒙老爷不愿意将女儿嫁到那边去的原因之一。宅院深深，其中是非之多，不用猜也能想到。
朝家位高权重，朝老爷在政界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值得一提的是，朝家大少爷，二少爷可谓是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唯独这一个三少爷，不可小觑。
据说年纪轻轻便开设了自己的公司，专营机械器材生意。另外有不可靠消息称，三少爷黑白两道通吃，在这一带的势力，不比任何人差。
06
蒙时雨盘腿坐在粉嫩嫩的大床上，不耐烦地听母亲昕薇的介绍。
“妈，我不去。我和那个朝少爷又没见过面，何况这都什么年代了，提倡自由恋爱，反对父母包办婚姻。”
蒙时雨边讲边抠手指甲，这是她的一个陋习。心情忐忑的时候，总习惯性地重复。她可不想去和那位素未谋面的少爷见面。蒙夫人有些为难，一声不吭地望着女儿。
夫妇俩的初心是不想女儿嫁得太早，家中只有这一个女儿，一件小棉袄，自然是不舍得。
可对朝家，也不能不作出回应。得罪了朝家，横竖不是好主意。所以夫妇俩打算依了朝夫人意思，让两个年轻人先见一面，见了面看互相喜不喜欢，喜欢倒还好，不喜欢那也有理由拒绝了。
“所以我还是要去?”蒙时雨语气有些愠怒。她并没料到，自己一回家，就被逼着去相亲。
她虽说还没有喜欢的人，或许她不知道自己对模糊记忆中那人的感觉是不是喜欢。但就这样贸贸然去见陌生男人，总该有些奇怪。
“就去见一见嘛，时雨，嗯，乖，咱就见一面。不喜欢了那也好拒绝呀是不是。”母亲昕薇都已经搬出这套说辞了，蒙时雨自知已经不好继续拒绝了。那便当作为了父母，勉强去走上一圈吧。
07
“朝天阙，你敢不敢把刚才那些话再讲一次?”朝老爷气急败坏地拿着拐杖准备往朝天阙身上抡，被朝夫人拦了下来。
“阙儿，阙儿，你快给你爸爸说对不起呀。”朝夫人眼睛通红，神情看上去十分疲惫。这时另外一个穿了旗袍的女人走过来，风韵犹存，几乎看不出年近半百。
“哟，阙儿回来了。老爷这是怎么了？动怒对身子不好，来，先坐下。”女人是朝老爷的二房，朝家大少二少的母亲。朝夫人还没生下朝天阙之前，朝老爷就纳了二房，一连生了两个大胖小子。
女人名唤锦绣，温柔体贴，对于照顾男人这件事，方法可是一套一套的。所以这么多年来，即便大少二少风花雪月无所事事，朝老爷也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间全拿来跟锦绣好好过日子。
朝天阙站在原地，望着眼前你侬我侬的把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是为什么不相信婚姻呢？
大概是从父亲曾许愿说爱母亲一辈子，转眼却娶了个二房回来莺歌燕舞开始。朝天阙望了望母亲，捕捉到她那极其细微的，自以为被掩藏得非常好的嫉妒与不安。
“没什么可说的。阙儿先去忙了。”
朝天阙还没走开两步，朝老爷又继续吼。
“你是不知好歹。现在是什么局势，你什么生意不做非要搞机器设备。得罪了北洋政府，咱们没有好果子吃。你那间公司赶紧转型，转不了就倒闭了。回家结婚，尽早，马上。和蒙家的女儿结婚!”
朝天阙对父亲的说辞感到烦闷。他明白父亲对他的担忧，也深知父亲一辈子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在北洋政府的苟且下，战战兢兢地维持着自己的门面。
朝家与蒙家的联姻，表面上看是强强联手，可实际上，谁又知道是不是找个伴苟延残喘呢？
朝天阙并不想变成那样。他不踏入政界，并不是能力不足，而是他认为，笔杆子救不活国家。权力只会制造权力，然后衍生出腐败。
早在从前，他曾与孙先生接触过。从孙先生那里，他学到了一种天下为公的共和思想。他寒窗苦读十几载，并不是为了在政界捞些什么好处，他更希望的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学习与引进先进的技术，用技术救国。
“阙儿，阙儿。”
朝天阙往外走的时候，明显能听见母亲的低声呼唤，他也很想不顾一切地跑过去对父亲说，我娶，我结婚，我给您添个大胖孙子。那您能不能对母亲好一些?起码不要令她每日以泪洗面。
只不过这样的话即便再如何翻涌，都只能被咬碎了硬生生往回吞。家事难敌天下事，在家庭与国家两个选项中，朝天阙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