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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又一春

2016-08-17  本文已影响0人  le__Papillon
春夏秋冬又一春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虽话诗仙如此,但终日坍圮于床终究是不像话的,近日立秋刚过,秋老虎却是咋呼的很,偶有凉风送之,也是杯水车薪颇不得解暑,此时看汪曾祺的文章大抵联想的都是些酸爽可口的吃食,但是我的脑海中总是响起小推车压过石子路的呼噜呼噜声——
        从幼时开始就是这样,我们小学在巷子的另一头,我住在巷子这一头,是当地一所中学,巷中来来往往过客中学生占了大多数,两边巷口皆是各种小吃摊,那对夫妻也隐没于其中,可是我细细回想起来,其他人都像宣纸上的留白,一片白茫茫真干净,只有他们的小推车像是永恒的美学意象屋漏痕,越是时间冲刷泛旧深渗,越是悠远绵长耐人寻味。
       不卖别的,永远是秋冬冷风开始瑟瑟时卖起热乎乎的梅花糕,春末至初秋时分卖起脆薄咸香的薄饼,其余时间便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匿迹于人烟市肆。路线也是十分的固定,下午三四点时都呆在嘈杂拥挤的广场流动小吃摊点,接近小学放学的时候,瘦瘦精干,不苟言笑却又老实厚道的丈夫便推着多年如一日的铁皮小车穿过车水马龙巷子的另一头,等待孩子们呼啦啦像小鸟一样飞出校门。虽说学校为了安全,给每个方向的小分队都发了一面旗,让大家排着队按着固定路线跟着小路队长走,但是我们这一路到了巷口,刚好是三岔路口,于是大家不约而同的自行解散,辜负了老师信任的我把磨旧的小黄旗卷起来放进书包,和当年的路友三人组勾肩搭背,蹦蹦跳跳的并齐走,三只馋猫总是在秋冬的寒风中擤着通红的鼻子,齐齐被梅花糕的香气勾着走,五毛钱一个,便宜又填肚子,还是热乎乎的,不大不小,那时候刚刚够捂暖小手的,于是三人人手一只,香气和热气扑面而来,飘到眼睛里,似乎要感动的落泪。
       梅花糕并不像梅花,只是有六瓣棱,像一个小杯子子,上面盖着一大块松软的元宵,元宵上嵌着什锦,葡萄干之类的,我一向不喜欢繁琐细碎的东西,故而从不要那些调味的葡萄干,只觉得咬掉甜香松软的杯盖是最令人满足的宴飨,揭掉元宵,下面就是滚烫的豆沙,豆沙一遇冷风就凝掉一层表皮,顺着松脆的外壳咬下去,烫度刚刚好,甜而不腻,先用嘴嘬掉表层豆沙,再咬下一圈外皮,让我想起西餐里的面包汤,似乎小小的梅花糕的吃法竟不亚于其优雅。就这样一圈一圈向下咬去,直至到了同样薄脆的杯底,最后一口下肚,瓷实地刚刚好平息腹中的饥饿,回味而满足。后来上了初中后搬了家,梅花糕的记忆就彻底地淡在风中,如水中月镜中花,再也捞不起了。后来去了夫子庙,看见又有买梅花糕的,10块钱一个,便欣喜的上前去,企图寻回从前蠢蠢欲动的味蕾记忆,那梅花糕似乎更为正宗,更为隆重,小元宵,青红果,松子仁,各种果仁果酱,各种甜香的气息,让我想起青楼花魁,反复而腻味,个头也大了不止一点,齁的我忍不住灌了几大口水,终究没有吃完就弃之不顾,从此之后再也不想吃梅花糕了。也许有一天,我有梦游般的回到旧屋那处,细细走回过去蹦跳过的水泥路,再被那一缕香气勾魂摄魄,已经成年的我一反小时候仰头巴望的天真,低头默默等待那出炉的渴望的时候,不知道是何夕何年,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却又涌上一阵害怕,记忆里的无可比拟会不会已经被时间打入冷宫?
       薄脆饼更为日常,更像是家常的独创,因为我并未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看过类似的食物。还是一样的铁皮小车,不过换了模具,夏天常常是一堆人围在小车旁,皆是七块八块打包带走,饼的做法其实简单的很,揉一小团面,撒上葱,然后擀面杖迅速的碾成方形圆角的面皮,贴于推车里的炉边烘烤,因为极薄的缘故,不到十分钟便是一炉,两炉轮换,不至于让客人等太久。饼一般是两块一起,刷上甜面酱或是辣酱,一口咬下去,酱汁四溢,饼虽薄,口感却出人意料的继续分层,外面极是松脆,咬下去是掉渣渣的响声,里面是极有韧性的一层,可见揉面的力道了得,靠近酱的那一面却被酱汁泡去了脆度,浸汁的脆皮变得皱皱巴巴又带着水分,就这短短的一口,三种口感已在口腔中释放,葱被烤的焦焦的,脆脆的,有点发黑,却失去了呛人的那股劲儿,只剩下浓郁的香气。家靠近的时候,我常常是拿着几毛钱,蹬蹬蹬跑下楼去,买上一块解解馋,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我总是听到声音或是在窗口张望一下就直到他们来了,趁着还没什么人买上一块,刷上酱对折,抓着香香的吃上片刻,解馋。这饼必须要现做现吃趁着热乎劲儿,时间稍微一久就冷掉了失去了原有的风味,通常我还没到家,饼早已下肚,再等母亲下班回来顺便捎上几块,一起就绿豆粥吃,饕餮的我最多吃上四块犹觉得心有余而胃不足。前几年我在市里上高中还突然兴发,想起饼便难以抑制,于是趁着放假回家骑着车去买了回来吃,虽然味道没变,依然好吃,但吃惯了各种重口味垃圾食品的我,却再难对香气沉迷陶醉,从此便随着梅花糕一起沉淀下去……
       我记得他们的小推车似乎从来没变过,只是蓝色的漆皮逐渐的剥落,露出锈迹斑斑的内里,冬天刷上梅花糕的字样,整整齐齐却又幼齿的字迹,黄色的在蓝色背景下格外显眼,夏天则什么都没有,铁盘俱是黑亮亮的,油渍晶亮,所有的制作流程都摆在眼前,现在想想,那饼的味道分明是健康食物特有的寡淡的味道,只有老一辈人常常谈起的“香”,不是耽溺于炸鸡的味蕾能够品得出的。夫妻两的相貌也是平凡的,妻子常年盘髻,梳得一丝不苟的,个子不高,典型的老实憨厚中年妇女的脸孔,总是含着笑,淡淡的在一旁打下手,动作温吞,容易亲近,却话少含蓄。丈夫因为操劳而极瘦,沉默的脸上被炉温终日烤出焦黄的肤色,手臂有力,青筋分明,几乎不笑,忙于迅速的制作,两人动作一慢一块,看起来配合相当默契。甚至那小推车似乎都是自制的,简陋而高效,令人为其心灵手巧而惊叹。
        前几日母亲上街的时候又谈起了他们家的饼,这夫妻两依旧出来卖饼,虽然三毛涨到了一块钱,但是这种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态度早已超越了营生这么简单,更像是一种匠人精神,一种坚守,在这样浮华躁动人心皆为钱财名利所俘获的时代里,他们却无所多求,不花哨不贪心,永远推着那一辆小车,徜徉于大街小巷,把香气留在无数人的记忆里,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淡然自若。我常常与同伴谈起童年吃食的时候,费力地描述他们的作品,总希望能够勾起大家共同的回忆,激起共鸣的欣喜却很少遇到,大多人只是草草有个印象,觉得不错啊,挺好的,但是转眼就忘记了,追寻更香气四溢的美味,味蕾也被养得越发刁钻。这时候我就难免的生出一种惆怅加上隐秘的欢喜:
有些记忆,有些香气,也是可以或是只能一个人独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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