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理想国——一场很冒险的梦
沈从文先生的笔下,有一座小城。这座城里,有承载梦和希望的一条船,一座塔,有把柔善性情刻进骨子里的一群人,一位老船夫,有一个率真坚定的姑娘和一条黄狗。这座城里,增加了人对于“人事”的思索力,怀了对于人事爱憎的期待。同时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也是同另一片土地上相似的人类。七情六欲在身,为人世爱憎所浸透。只不过是“这里的人们更真切一点,也就更近于糊涂一点罢了”。
寻访理想国——一场很冒险的梦我始终相信,自己就是那“生于另一片土地上与这片土地上相似的人类。”生于滚滚浊世,只好把自己浸泡在林林总总的戏文里,诗词中,把灵魂深处那不属于“浮世”的部分在天马行空的理想国度中小心翼翼地珍藏。
向来喜欢四处游走,何况这边城,是心中所执念的“理想国”,于我而言更是不可不去的所在。临行前很多人说“看景不如听景,书中描述的,灵魂到了就好,别置身当地,你这矫情的小心肝儿,受不了理想世界和现实情况的反差。再说这地方又处于湘黔渝的交界处,匪霸横行的三不管地带,至今还延存着很多少数民族传统,说不定你一个冒犯,人家随手能掏出把自制土枪来,小姑娘家,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哭都来不及,冒这样的险做什么。”
可不,独自去边城,的确太冒险了,除了地理和自然环境的复杂,更大的险处在于理想世界与现实情况的反差,毕竟那是一片“理想中的土地”。万一现实把梦中的“理想的土地”击碎了,那我“不属于浮世的另一半灵魂”该安置在哪儿?赴身边城,真的是一场很冒险的梦。
可是,梦,不就是用来追寻的吗?
即使冒险,我也要去。
从桂林到贵阳,又从贵阳到铜仁,再从铜仁至秀山,最后从秀山至洪安,一路上虽颠沛崎岖,沿途山水也能称得上迤逦多情,民风也可算得上朴实淳厚。
只是到了边城,到了停靠渡船的码头,已是日暮时分,拉拉渡已经停运,别家的私船说三块钱可以把我们载到对岸。谁成想,行至对岸船家嘴巴一闭再一张就变成了五块,船上同行的陌路人瞬间成了“一家人”因这两块钱引发的道德风波吵吵嚷嚷,争执不休。
我对这行船的妇女说“来这的人,大多是对边城有情怀有希望,你这两块钱不仅打了边城的脸,还击碎了我们的梦。”
只是不知对于我口中的“情怀与希望”,这为了两块钱而不顾体面的妇女听不听得懂。
寻访理想国——一场很冒险的梦和书中所说的一样,这里有吊脚楼,有白塔,有运船,有鱼虾。可关于爷爷和翠翠,顺顺和两兄弟,只看到他们的名字无处不在,而他们的气息却难以捕捉。只有洞口“茶峒”那两个字,时时刻刻提醒我,这是边城,是属于翠翠和爷爷的“理想国”。
寻访理想国——一场很冒险的梦先前查阅了很多关于边城的资料和文章,无一例外的都说《边城》是一部悲剧,更有甚者赫然标题“从边城人物分析悲剧原因”。
想破了脑袋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它看成一部悲剧?因为爷爷死了?因为二佬走了?因为文章的结尾是“这个人也许永远不会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我看边城应是满是欣喜的人间。
“人大了应当渡船。”
“人老了应当渡船。”
“人老了应当休息。”
这祖孙的对话,难道不是人间的欣喜?
经历丧子之痛后,顺顺决意把添了新痛的翠翠作为二佬的媳妇接回家中。
难道不是人间的欣喜?
老马兵年轻时到碧溪岨对翠翠的母亲唱歌,翠翠母亲从不理会,爷爷死后老马兵却成为这孤女唯一的信托人……
这难道不是人间的欣喜?
你又怎知,那个使翠翠在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青年人不会回来?即使他真的不再回来,你又怎知翠翠这一生守着一份情,爱着一个人不算人间的欣喜?
其实说到底,自己从心底还是相信二佬会回来,毕竟他生长在这片土地,善良和温情是浸透在骨子里,溶入进血液中的啊!
好巧不巧,第二天要到对岸去,乘了拉拉渡,被那拉纤绳的工具吸引,靠岸后,把它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对船夫说“这工具真有意思,以前纤绳是用手拉的吧,现在的人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哈,都制造出工具了。”船夫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答道“哪里会用手拉,从翠翠的爷爷开始,到现在,一直用这工具的。”
“什么?翠翠和爷爷?那不都是小说中虚构的人物吗,没有原型的。”我有点不可思议又暗自笑这当地人的无知。
“谁说没有原型,我跟你讲啊……”船夫盯着我煞有其事地说“我也是听老一辈人说的,真的有翠翠,两兄弟都喜欢她,不知怎的,她嫁给了大佬,大佬却死了,二佬也爱她,然后她等了二佬一辈子,等到死,二佬也一直没回来……”
“你看,就是这样的船,船上还有一条狗,那姑娘真的叫翠翠,村里还有她姐姐呢,姐姐都一百多岁了,现在还活着。”
可能是怕我不信,船夫越说越起劲,越说越生动。
可我不想再听了,当我听到“翠翠嫁给了大佬,大佬死后,等了二佬一辈子,到死二佬也没回来”时,喉咙酸了一阵又一阵,眼泪差点就流下来。
寻访理想国——一场很冒险的梦匆匆告别了船夫,不必再担心别人笑话我因故事而流泪的矫情,眼泪一瞬间就掉下来,真的有些失神,连步子都有些踉跄。翠翠不是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怎会先嫁给大佬呢?二佬不是为了翠翠宁愿去撑渡船,不要碾坊吗?怎么忍心让翠翠等到死也不回来?等到死,这一颗心得是怎样的百转千回,春秋冬夏,怎样往复日复一日的痴痴缠缠?纯良率真的翠翠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啊,如果这样,这里就不是我想到达的理想国啊,这没有温情和欣喜啊!
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哭了一场又睡了一晌,傍晚勉强起身到外面找吃的,鬼使神差地又走到码头,看到一个当地人蹲在岸边抽烟,我走过去蹲在他身旁,问“怎么觉得这码头的位置和书中描述的不太一样?好像应该往北边一点吧?”
“小姑娘好眼力,这码头就是这几年新建的,以前就是在北边的白塔下。”大伯饶有兴味地跟我聊起来。
“大伯,真的有翠翠吗?她真的等了一辈子吗?”
“你感觉有没有?”
“不知道,但我希望没有,特别是下午听说翠翠真的在这条船上等了一辈子之后,更不希望有了。”
“翠翠等了一辈子?谁跟你说的?骗你吧,我土生土长在这几十年,有没有我还不知道?以前渡船在北边,白塔下真的住了一个独自撑船的老船夫,这渡船是真的,白塔是真的,老船夫也是真的,只有翠翠啊,是假的!”
哦,只有翠翠是假的,那关于她孤身在渡船上等了一辈子,让她在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至死也毫无音讯的传闻更是假的。
这个答案才更贴近我心中的期望。
告别了这位大伯,心中很是欣喜。
寻访理想国——一场很冒险的梦想着完全不同的故事版本,回顾一路上的经历,仔细想来时时处处与我心中珍藏呵护的“理想国” 都是截然不同的。
回到家后同朋友聊天,我哭着说“为什么我要冒险去理想国啊?那就是茶峒啊,没有浪漫的情怀,没有我想要的故事结局,没有忠厚耿直的人情,没有我想象的理想。”
朋友笑我是一直活的太过理想主义,整天只知编织呵护自己不着实际的梦,不愿意活在当下的现实中。
可我,至今仍然任性又固执地相信理想国的存在,或许它已不在茶峒,但它一定存在于这世间的某一片土地上。
如果有一天,我的孩子告诉我“我要去理想中的世界看一看,要去找寻书中的远方。”我会坚定地告诉他“去吧,无论好坏,很值得。”
《十二时辰》中有一句话
你相信的故事,其实都是你的选择。你现在的选择,也有可能成为来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