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 如歌行板(2)  文/月亮

2017-03-10  本文已影响97人  6c3df7b403a0

一晃12年过去,当年瘦小斯文的苏念白已然长成了颀长清秀的小伙子。如今,这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站在福禄街韩家老宅门前。这块地属于老城区,十多年没有大的变化。看着老宅子的黑漆大门,和街坊们的老房子,苏爸苏妈百感交集,苏念白眼尖地看到他在门边外墙上刻下的痕迹,他有些莫名的兴奋。

“念白,去敲门。”苏妈命令着儿子,眼睛却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和丈夫手里拎着的一篮子水果和两三样礼物,似乎怕这些东西份量不够而显得丢人。

苏爸倒没介意这个,他乐呵呵地看着儿子上前叫门,心里有些激动。毕竟离开福禄街这片老宅有些日子了,这些日子过得飞快,一家人忙忙碌碌的,上班下班、一日三餐、供养孩子,工资和时间都紧紧巴巴的,哪能腾出空闲来放松放松呢? 这一恍,都过去十来年了,老街道虽说没有变,可此时立在老宅的黑漆大门前,这年纪和心情,却是和12年前大不相同喽!

一时间,苏爸的眼眶有点热热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唏吁着岁月的感慨,满足地看着正在敲着门扇的儿子,又乐呵呵地笑了。

“谁呀?”随着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吱呀”一声儿,老宅的门打开了半扇,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小姑娘探出头来。

“哦,您们找谁?”她白净的脸蛋飘上一层红晕,略显羞怯地打量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小伙子,和两位亲切和善的叔叔阿姨。

苏念白好奇地看看这位姑娘,又看看爸妈,“呃,爸妈你们来问吧。”他让到一边儿,顺手接过苏爸苏妈手里拎着的糕点盒子。

苏爸已经一个跨步来到小姑娘面前,他略弯下腰,凑到只有他胸口高的小姑娘面前,饶有兴趣地笑着说:“让我猜猜,你是清扬,还是清落呢?”

小姑娘也被逗笑了,她腼腆地红着脸说:“我是清落呀。”

“那你就是妹妹喽!”苏爸洪亮地笑起来,故意学着清落的模样,拉长了声调说。

“哟,清落都长这么大了!”苏妈也走上来,欣喜地看着这个羞涩的小姑娘。

“咳-------,”一阵长咳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院儿里响起:“落儿,是哪位贵客来了?怎么不让进来?”

“哦,来了,爷爷!”小姑娘扭头扬声回答,然后把两扇大门拉开,柔声对苏家三人说:“叔叔阿姨快请进来吧!”

院子,是一个砖雕影壁后的四方天井,岩灰铺地,一条青石铺就的小道,从影壁曲折砌向北房正堂门前,拦腰天井一株秋海棠虬枝迤逦成冠,树影下一处拉水井改造成流水池。北屋正堂为卧砖起脊、一明两暗青砖瓦房,东西厢房各两间,檐廊外倾,西厢房一处作厨房,另一间打造成盥洗房,一台老式滚筒洗衣机立在檐廊下,擦拭得很干净。

12岁的清落落落大方地引着三位贵客向北屋正堂走去。苏爸苏妈一路和清落问着家常寒喧着,而苏念白两手提着礼物跟在后面,一边好奇地观察着小院的变化,一边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着已有些模糊的记忆。

这个小院是他的出生地,也是他打小住过玩耍过的地方。冬夏住北屋,春秋两季住东厢房。一瞬间,苏念白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仿佛又听到了孩提时韩家老爷子和奶奶照看自己的那些片段-------

念白的老爸大名叫苏建国,是1949年新中国成立那年10月底出生的,而韩家老大韩正武,同年年底出生。韩家老爷子,名字见善,民国元年(1912年)出生,祖籍河北,靠一手装裱字画的手艺谋生。1947年刘邓大军南下时,35岁的韩见善带着刚过门的新媳妇,随着早已参加共产党闹革命的几个叔伯同乡,一路跟随来到穷壤豫地。眼见得共产党解放天下欲得大势坐江山,叔伯同乡力荐韩见善参加革命。他思想并不落后,对共产党也是打心眼儿里拥护,却舍不下新过门的媳妇和祖传的手艺,因此当部队继续南下时,他便留在了这豫鲁苏皖四省交界地,第二年就用积攒的300块大洋,兑下了宋集镇福禄街上的这片老宅子。

老宅子建于民国末期,原是宋集镇四大姓“宋、戴、柴、陈”之一戴家的一处宅院,如今易手,韩家成了老宅的主人。

入住老宅不过三年,共产党改换了天下,韩家迎来了长子韩正武的出生,又三年,次子韩正文报到,再一年,韩家小妹韩正琳也赶了趟地出生。人逢壮年精神爽,韩见善领着一家人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地过上了小日子。

可惜,三年自然灾害里,韩见善一双裱糊字画的巧手也难为无米之炊。一家五口,三个接茬待哺的孩子,特别是那两个半大小子,肠胃好似无底洞,正长身体又吃不饱,把爹娘为难个半死。为了多挣口粮,韩见善掖起装裱用的袖头围裙,披上皮革围脖,到骨粉厂扛起了大包。那时候全国各地都设了骨粉厂,将收购的各种骨头初加工后,骨粉供应给北京上海的大型明胶厂,生产医用和照相用胶粒。扛包是个力气活儿,更是技术活儿,100多斤的身板要扛起200大多的麻袋包,再码成垛,这中间非得用好腰劲,不然就会扭了腰。那一天韩见善刚在工友帮助下把大包“躺上肩”,小步子刚要颠起来,只听“咔嚓”一声,钻心的疼就让他拤着腰动弹不了了。可怜呀,一个精壮的汉子从此就落下了腰椎骨折的毛病,再也干不了重活,11岁的韩正武领着小三岁的弟弟到处捡煤核卖破烂,撑起了家庭的担子。

紧熬慢捱,7年过去了。1968年冬,这天早上,正武脖子上吊着一个发白的军绿书包,带着弟弟正文晃进宋集镇完中大门,还没进教室,就听见操场上的大喇叭粗犷地响起校长的吆喝声:“全体教职员工到操场集合!知识青年最后一批上山下乡报名啦!”蛮头蛮脑鬼机灵的正武打个立正,斜眼瞟一下被他的立正唬得愣怔的正文,矮了他一头的正文正吸溜着鼻涕,皲裂的小脸上左右各有一块乌紫紫的冻疮。

“走,正文,咱赶紧报名去!”

“报名,报啥名?”

“你没听见校长说吗?知识青年下山下乡哩!”

“上哪去吔?管吃饱饭不?”

“那咋不管?说不定比搁家吃的还好哩!”

“中,哥,咱报名去!”

两个月后,正武、正文下乡到距家60公里之外的人权县林七乡,新社员报到那天,苏建国扛着一卷子铺盖,和正武、正文不打不相识,结下了一辈子恩恩怨怨的缘分,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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