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老祖究竟是谁？转自腾讯文学
原作者：木龙生
《西游记》作为我国第一部浪漫主义长篇神魔小说，塑造了众多经典的，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
然而，在这众多的人物中，却有一个人物，身份扑朔迷离。书中没有对他的来历出身进行详述，后世对他的身份猜测不止。他就是孙悟空的师父——菩提祖师。
关于菩提祖师的身份，许多年来，诸多读者兴致勃勃地大开脑洞进行猜测，而且越猜越离谱。这其中，很多说法简直可以用“胡说八道”来形容了。
如果整理网上流传的关于菩提祖师身份的说法，被多次转载的差不多有如下十二种：
佛教人物版：须菩提、如来佛祖、燃灯古佛、观世音菩萨
道教人物版：准提道人、通天教主、玉鼎真人、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太白金星
胡说八道版：孙悟空、金蝉子
今天，就让我们正本清源，以科学的角度解读一下菩提祖师的身份来历。
在探讨这个问题之前，必须先声明一个指导精神：菩提祖师是《西游记》里面的人物，而且只在《西游记》里面出现过，古代的其它名著并没有这号人物什么事情。所以探讨菩提祖师，我们仅从《西游记》和大家普遍承认的民间传说人物着手。
什么是大家普遍承认的民间传说人物呢？
举个例子，拘留孙在《封神演义》中是元始天尊的弟子，而佛教中也有个拘留孙佛。于是“懵懂”的好事者就大开脑洞，说封神之战后，拘留孙去了西方，做了拘留孙佛。但是，佛教人士根本不承认，他们说拘留孙佛和商周时期的封神之战年代差了远去了。拘留孙佛是过去佛，和释迦牟尼佛之间隔着两次天地毁灭和重生的“大劫”，不要根据小说的人名雷同就胡说八道好吗……还有什么“燃灯道人就是燃灯古佛”、“慈航普渡真人就是观世音菩萨”诸如此类的，有明显的歧义或者错误的，都不是大家普遍承认的传说。
那么，什么是大家普遍承认的呢？二郎神杨戬，手拿三尖两刃刀，有三只眼，是玉帝的外甥，曾劈山救母……这就是大家普遍承认的。
如果一定要寻找规律，那么集成了佛道两教传说的历史人物，都不是大家普遍承认的；而没有“串教”的人物，大家就没有争议了。
有人可能会说，孙悟空不是道教出身，后来成了佛教的大咖“斗战胜佛”吗？
非也，非也！
佛教人士其实根本不承认《西游记》这本书和佛法有关。近代高僧虚云大师干脆直接明言：“西游记是道家人士污蔑佛家的一本书。”
所以，探讨菩提祖师，只能从《西游记》和大家普遍承认的人物着手，如果扯上封神演义的故事人物，那么这种探讨马上就会招惹争议。
本着这个精神，什么准提、燃灯、玉鼎之说，不用看就可以否决了。
现在，我们从写作技法的本身，提出探讨菩提祖师身份的唯一准则：
《西游记》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这么一本骨灰级的经典著作，又是吴承恩先生穷尽一生之力精雕细琢创作出来的，肯定不是什么“萝卜快了不洗泥”、“经常有坑填不上”的作品，所以绝对不可能出现“某个重要角色居然没有揭示身份，让读者一头雾水”这样一个败笔！
从这个意义而言，菩提祖师绝对不是书中戏份颇多的角色，比如如来、观音、老君等等。不然的话，在书中一定会给出明确的暗示，或者干脆以某种方式来揭示答案。
本着这个意义，如来、观音、老君、玉帝、太白……甚至金蝉子、猴子自己等说法，不用看也都否决了。
既然不可能是败笔，那么菩提祖师就一定是吴承恩心中读者都能猜到的人物，而且这个人物一定在《西游记》里面除菩提祖师的戏份外，还有所提及，这才符合写作的原则。
这么一说，释迦牟即佛的弟子“须菩提”也被否决了，因为明清时代的普通百姓读者基本上都不知道他是谁，而且《西游记》里面也他什么事儿。
有聪明的读者朋友可能要问了，你之前提到的“十二说法”现在否定了十一个，仅剩一个通天教主，你难道认为菩提祖师是他？
非也，非也！
首先，“通天教主”是《封神演义》中的称谓，在《西游记》中，他被称为“灵宝天尊”。我们排除争议，只说是灵宝天尊吧。
其实，按照民间说法，灵宝天尊也的确更适合收孙悟空为徒。因为灵宝门下是截教，全是动植物修炼出来的妖精（动物修炼的叫妖，如猴妖、猪妖；植物修炼的叫精，如树精、花精），孙悟空是只猴子，正好入灵宝门下。
但笔者认为，这不可能。
我们从头捋一下。
《封神演义》第七十八回“三教大破诛仙阵”，里面有通天教主对西方接引道人时的一首诗：“ 混元正体合先天，万劫千番只自然。渺渺无为传大法，如如不动号初玄。炉中久炼金非汞，物外长生尽属乾。变化无穷还变化，西方佛事属逃禅。”
而《在西游记》第七回“八卦炉中逃大圣，五行山下定心猿”，里面也有赞孙悟空的一首诗：“混元体正合先天，万劫千番只自然。渺渺无为浑太乙，如如不动号初玄。炉中久炼非铅汞，物外长生是本仙。变化无穷还变化，三皈五戒总休言。”
这两首诗除了根据情节情境的略加改动之外，基本上属于同一首吧？要知道，以吴承恩的文学造诣，他决不可能剽窃前人的一首诗填充自己的作品，所以他一定是有用意的！
网上有人根据这首在两本名著里面都存在的诗，猜测孙悟空是通天教主转世。这是脑洞开得过火了。三清之一转世，居然做了佛——这就不是道教人士污蔑佛门的书了，而是佛门弟子通吃道教……而且，孙悟空的出身有明确说法，花果山顶的一块仙石受“天地媾精”而生，和三清同根同源，断无可能是三清中的哪位的转世之身。
那么，吴承恩为啥拿《封神演义》中灵宝天尊贬低佛祖的一首诗，略加变化，用以称赞八卦炉中“完工”的孙大圣？
只有一个可能——
吴承恩先生在暗示读者：孙悟空成道，和佛法无关，而是三清之力。
所谓“三清”者，指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这里面，太上老君是道德天尊的天界化身，西游中戏份很多，而且上面已经排除了“老君说”。灵宝天尊其实没有出过场，只是以“三清塑像”的形式进行植入。
而元始天尊不同，西游中有两处提到过他。一是五庄观人生果那场戏时，书中明言镇元大仙去赴了元始天尊的法会；二是六十六回黄眉童子为妖的时候，因为弥勒佛祖去赴“元始会”，司磬童子才偷了几样宝贝下凡而来。所以，元始天尊算是书中明确提到过的角色。
但是这样，似乎也没有足够的说服力证明菩提祖师是元始天尊而不是灵宝天尊。
我们拿出真正的证据来说明一下！
吴承恩历来被认为是修炼大家，而在道教界人士眼里，西游记就是一本“丹书”。我们依此从两个角度来论证，菩提祖师就是元始天尊。
道教界有众多门派，其中“全真教最大，文始派最高”。
此话怎讲？
其实，道教界的门派，都是三清的传承。其中，元始天尊的传承是修仙的，以吕洞宾的弟子王重阳建立的全真派为代表，以内外丹术为主体修炼工程，修炼的次第讲究“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四步。
而道德天尊的人间化身——老子——的传人是修道的，以陈抟、张三丰为代表人物。文始派，就是老子西出函谷关之前，传道给文始真人尹喜，之后以楼观台（老子当年著《道德经》的地方）为核心形成的修炼门派，也叫隐仙派。修道和修仙不同，不以内外丹术为主，也不从“炼精化气”开始，起步就是“炼神还虚”，有点儿佛门禅宗的意思。
相比之下，灵宝天尊的传承就非常隐晦了。《封神演义》之后，民间都知道了，修炼有成的动植物都是灵宝门下，而人间又对三观与己不同的妖和精颇为忌惮，所以灵宝的传承就隐于暗处了。据笔者所知，灵宝的道法核心要义是“感应”，修炼侧重于和天地元气、天地规则之间的感应，以及师徒之间的感应。从这个角度而言，民间那些黄仙、狐仙、蛇仙……的故事，基本上都和灵宝的传承有着不同程度的关系。
那么，孙悟空学的是什么道法呢？我们看到《西游记》第二回“悟彻菩提真妙理，断魔归本合元神”中，菩提祖师传的道法是：
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性命无他说。都来总是精气神，谨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
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
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
这里面核心的一句是“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如果按照内丹术的原理来解释，月中有兔，是阴中之阳，在卦为坎，在人身是肾水（元精）；日中有乌，是阳中之阴，在卦为离，在人身是心火（元神）。元神和元精化成的元气相结合，即是内丹术的金丹。而“龟蛇盘结”、“火中种莲”也都是内丹术的术语，龟是肾中之性，元精化成的元气；蛇是心中之性，以元气为基的元神。莲本自水中生，在火中种植，只有“水火既济”（也就是阴阳和合）才能得生，这是比喻“金丹”。
所以，在内丹术的角度看来，菩提祖师教给悟空的乃是正宗的仙家法门：内丹术！
也就是说，菩提祖师教给悟空的，乃是元始天尊一脉的道法！
我们也可以从书中找到其他证据。孙悟空学成之后，他的核心法术就是八九玄功（七十二变）。而书中还有一个人也是传承八九玄功的：二郎神。当然，书中还有其他角色也会七十二变，比如牛魔王、六耳猕猴等等，但是有正统身份又会七十二变的，就只有二郎神和猴子。所以，二郎神和孙悟空系出同门是毋庸置疑的了。
有人可能会问了，二郎神的七十二变学自玉鼎真人，为什么不是玉鼎真人化身菩提祖师？
这个绝对不可能。《西游记》第八回“我佛造经传极乐，观音奉旨上长安”中，如来曾对众言曰：“我西牛贺洲者，不贪不杀，养气潜灵，虽无上真，人人固寿……”
但是第一回却明确说，悟空在西牛贺洲拜了菩提祖师为师。如来真的不知道菩提祖师在西牛贺洲吗？
佛祖和道祖级别，都是通晓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的主。如来不会不知，只是道祖化身授徒，而此徒日后却会做佛，佛祖当作不知罢了。又或者如来真的不知，但能以神通手段瞒过佛祖的，就只有道祖了。
所以，若是玉鼎真人化身在此，断然瞒不过佛祖。而道祖的弟子化身到佛祖脚下偷偷授徒，却不知会佛祖，这般失礼之罪可不是玉鼎真人能够承受的，元始也不会允许徒弟僭越啊！
除此之外，我们读西游，也能看到太上老君对悟空的照顾。三清是“一而三、三而一”的关系，元始的亲传弟子，如同老君亲授，所以老君才会“不知”悟空去偷吃他仙丹，更是用八卦炉给这猢狲炼出一双火眼金睛……明眼人都知道老君在放水。
收金角银角的那几回，老君现身后，“悟空慌的进身行礼”。这猴头到了西天都直呼“如来老儿”，对老君却慌忙行礼，这是尊师之礼，见师伯如见师尊哪！
综上，笔者认为，菩提祖师就是元始天尊！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有的读者可能会质疑。《西游记》第一回形容菩提祖师说：“大觉金仙没垢姿，西方妙相祖菩提；不生不灭三三行，全气全神万万慈。空寂自然随变化，真如本性任为之；与天同寿庄严体，历劫明心大法师。”你说菩提祖师是元始天尊，但这首诗里的“西方妙相”、“不生不灭”、“空寂自然”、“真如本性”、“历劫明心”，不都是佛门术语吗？
这就涉及到一个宗教界的历史常识，自唐朝开始，也就是悟空保唐僧取经的时代开始，道教界正式开始大力倡导“三教合一修炼”，除了儒家的文化基础外，修仙修道都是走“佛道双修”的路子。
元始天尊以道祖化身兼备佛象，弟子孙悟空后来又成为斗战胜佛，正是元始门下“佛道双修”以证正果的象喻手法。
最后，不得不提一句另一个很有见地的观点：菩提祖师是猴子自己的自性。
这是完全从佛学的角度探讨的，因为菩提祖师住在“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斜月三星，是一个“心”，灵台也是指心，如《庄子·庚桑楚》：“不可内於灵台。”郭象 注：“灵台者，心也。所以，持这个观点的人认为，菩提祖师就是心头的菩提智慧。
然而孙悟空成道之后，菩提祖师的居所却又人去洞空，从这个角度来看就不合理了，依照佛法，心头的自性菩提是不增不减、不生不灭的，只要肯回头，自性菩提永远都在那里。
所以，没有足够的佛学理论支持菩提祖师就是孙悟空的自性菩提。
前文也说了，《西游记》是本丹书，是修炼的暗喻作品，我们要把唐僧四徒四人合体看成一个人，唐僧是玄奘法师志心取经的部分，而孙悟空是他的心猿，是他人格中嫉恶如仇神通广大的部分，八戒是他人格中的负面组成部分，沙僧是人格中老实本分的部分，再加上“意马”小白龙，这才是一个完整的人格。
而菩提祖师的种种，的确是映射“心猿”的修行之本：心头的菩提。
做如是观，才能更好地理解吴承恩先生的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