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的虚拟

“多想再见你一眼，哪怕匆匆一眼就别离。”--《云雨成烟》

宫崎骏笔下的金鱼姬如愿变成人类离开大海，光着脚丫张大双臂奔向宗介的幸福画面深深刻在了乔晓安原本就内存不足的大脑里。虽则她总是张开双臂准备随时拥抱哪天突如其来的幸福，然而幸福也是很怕了她的热情与主动，坚持绕道而行。

在乔晓安的幻想里，那个男人应当是像漆原友纪的虫师一样，银白色的头发，刘海遮住左眼，背着长方形的竹箱，从绿色丛林中归来。或许也不用互相倾诉倾慕，甚至也不需要握手拥抱，只需一个温暖的眼，微笑；然后一同去简陋的小屋院前饮茶交流各自世界的经历与感触，如此一生。

然而乔晓安并未意识到她受不住这样的平淡，她没有这种沉静的品质。因她对生活有过多的热情和过少的耐心，饱满的情绪使她总是需要激烈的宣泄，比如一场轰轰烈烈死去活来的爱情。

在她意识到之前，她已经过早沦陷。

第一周，他们相聊甚欢。两人并没有交换过照片，只是打了几通电话而已。

然后她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个问题。

“妈，在你眼里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这样讲，总得里说我觉得我很好。而关于我的缺点我觉得这几年我进步了不少，往好的方面，可是这只是我自己的判断，我想知道给你带来的客观感受”

直到妈妈诚恳夸赞乔晓安的优秀，懂事，孝顺，独立，长大了等等优点，乔晓安才安心挂掉电话。那头的妈妈却犯起了嘀咕，这孩子不对劲。

“葵，我最近在自我反省，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很复杂。我眼里的你是一个很有主见，自由，敢爱敢恨的姑娘。”葵对这个脑洞巨大的妹妹从来看不透到底哪来那么多想法。

乔晓安没有再去追问第三个人，她填满了空缺的信心，觉得自己可以为一段爱情努力争取。

第二周，他没有打来任何一通电话，她也没有主动发消息。

每个月的第二个周六，乔晓安都会出现在十梓街拐角的那家礼颂至品面包店的二楼，总是坐在靠窗户对着银杏树的位子。11月没到，叶子还绿得很。桌上的敞口玻璃瓶装着叫不出名字的米色仿真花和衬它的叶子，乔晓安很喜欢给他们拍照，感受一天中不同的光线带来摄像头下的惊喜与平淡。吃过中饭，她从书架上翻出一本印度文化的书开始研读。苏大附一的检查结果通常要等到下午两三点。自律是乔晓安离开南施街后学会的，她每个月都乖乖复查，每天早晨都坚持吃药。虽然她走进医院早就已经不期待有什么好消息新消息，但这个惯常三年来都在坚持，她自己很是欣慰。她总对妈妈说她活了两百多年了，已经看透了这人世。她常想这对于医生是一个稳赚不赔的疾病，所以没有人想治好她们甚至没有人在研究治愈方法也是十分合乎逻辑的。每月的惯例使乔晓安喜欢上这家咖啡馆，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便在这里写诗，有次甚至在医院开药的发票的背面写满了关于死亡的诗句，写完之后总是大快人心。

此时，她的内心很是纠结。独自生活对于她来说从来度不是问题，可她毕竟不是一个完全健康的身体，面对要走进她未来的那个人或者她要参与的别人的未来时她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何时说起这个问题有关的任何。但那个人听起来那么像那个未来。

今天的检查ESR正常，这已经是第二个月指标正常了。可她却仍然忧心忡忡。

夏秋之交，乔晓安穿着粉色碎花裙子蜷缩在门前的长椅上，翠绿色的草在微风中摇摆，她声音逐渐哽咽，泪珠挂满了脸庞，滴在了草坪上，电话那头是不停宽慰鼓励的栀子。

这种场景从前通常是反过来的，栀子总是在电话那头哭的那一个，乔晓安则努力开解和逗她开心。栀子深深感受到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来势汹汹，让乔晓安变得此刻这样脆弱易感。

第三周，他们约了见面。乔晓安回去以后听自己发给这个这个男人的语音里惊觉自己的撒娇语调，差点被自己恶心到。

尔后几周，他们没有再见。

再次见面时，是一次愉快的约会。有那么一瞬间，乔晓安差点以为自己脱单了。然而这个将来时迟迟没有到来。

尔后几周，他们没有联络。

但后来她和他一起去电影院看了蜘蛛侠，绿皮书。

接着又是休眠期。乔晓安开始睡得很晚，画画，写诗，看书，周末也不出门，总是守着电话。

第六个月，她等来了十个字，含标点符号。

要不算了吧，算了吧。

分别时，明明已经坐在了回去的公交车上，可刚分别的他电话显示在手机上，她好开心这个召回。马上下车沿着刚刚离开的路回去再见他一眼。他们吃了一顿最安静的饭，各自看手机，不再交流。

她并没有像她以为的或者他期待中的那样毫不犹豫拥抱这个她奔跑着回来再见一眼的男人。今天的第二次分别，她甚至都没有回头，选了相反的方向，乔晓安向后面挥手，一句话也没有讲，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与那个美丽的花园匆匆告别。

这是几年前乔晓安在咖啡馆写下的诗，他看过她的诗里面他说最喜欢这一首。

乔晓安回头看的时候，惊觉自己居然还是个预言家，只不过这次诗里的主角是他。

浪子

永远不要相信一个浪子的鬼话

他才不会为谁留下

人生于他

从来不是寻一处栖息安家

从始至终都是浪迹天涯

向来情浅

这场孤独的修行容不得太多牵绊

偶尔情深

他心中的坚冰些许融化

可历几个夜深月明

他心中竟生出獠牙

生生咬断情丝和牵挂

猝不及防的离别可是连背影都没留下

你可以痛骂

但不要去责备他

因为浪子的本质

便是

离家

他仓皇出逃或是预谋远走

都不过是因为

把你当做了家

“固执美丽的意义，固执空洞的美丽，飘飘然然空中遇见你。你是我未曾拥有无法捕捉的亲昵，我却有你的吻你的魂你的心，载着我飞呀飞越过了意义。”

而乔晓安这一次在陈粒的虚拟里做了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