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第2章 青春颂
第2章
当游玉雪确认陈方勇考上了大学，激动得老泪纵横，虽然陈方玲又在她面前整整念了三遍录取通知书，但她意犹未尽，央求陈方玲再念一遍。陈方玲再也不愿意了。 “娘，细哥考上了大学，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我就是再念一百遍，也是一样的，没有必要再念了！”
“好了，好了，我晓得你欺负娘没文化！娘白疼你了！”游玉雪见陈方玲死活不肯再念通知书，叹息一声，只得作罢。
“娘，我今天去唤大姐二姐，叫她们明天回家一趟，细哥考上了大学，这是天大的喜事呢。自从恢复高考后，这么多年过去了，月亮街还没有人考出去呢！这个纪录被细哥打破，我们家得好好商量商量，隆重庆贺一番，好让陈家脸上增光啊！”陈方玲兴奋地向母亲提议。
“好好好，这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好事！你去通知大姐二姐，叫她们明天回家吃中午饭。我们一起商量请客的事情！”
“好嘞！”陈方玲高兴得连连答应。
“老鬼，勇勇考上了大学，你怎么一声不吭？难道你不高兴吗？”游玉雪见陈世安坐在八仙桌旁，一声不响，便拿话问他。
“我高兴得紧呢！”陈世安见游玉雪动问，咧嘴一笑，慢吞吞地回答。
“老鬼，我没说错吧？勇勇果然有出息，我们陈家终于熬出了头！当初，要是我们听你的话，勇勇就没有指望了！”
“勇勇考上大学是好事，可他当年跟我从医，如今也该挣了不少钱，说不定还娶上了媳妇，你我早已抱上孙儿孙女了！”
提起旧事，陈世安并不完全赞同游玉雪的看法，他仍耿耿于怀，没有忘记当年的事情。
“你这个死老鬼，满脑子只知道钱啊孙子啊！到了这个时候，你应该为勇勇感到高兴。等他大学毕业了，娶个吃国家粮领工资的媳妇，生个大胖孙子，叫你整天抱着。到时候，不许你喊累！”游玉雪忍不住又教训起陈世安。
见游玉雪生气，陈世安又缄默不语。
三年前，陈方勇在西岭中学读完初中后，陈家召开了几次家庭会议，引起激烈的争论。争论的焦点是陈方勇要不要继续念高中。当时，月亮街已传出不少风言冷语：“方勇已经初中毕业了，也算不错了。要是再读高中，到时候考不上大学，岂不是菜篮打水——一场空？”
在那几场争论中，陈世安旗帜鲜明地亮出了自己的观点，他主张陈方勇放弃读高中，在家里跟着他学习医术，做一名乡村兽医，上山下乡，走村入户。他说，只要学到了他一身的本事，何愁挣不到钱呢？何愁不能发家致富呢？
游玉雪见陈世安这样说，脸色一变，立即给予痛斥：“老鬼，你这话大错特错了。你最好撒包尿照照你自己，你干了一辈子兽医，你总共挣了多少钱？你现在退休了，可今年的退休金已经无缘无故被停发了！你这个行业最倒霉，又邋遢。勇勇怎能重操你的旧业？”
“不是我这个行业不好，而是你们不肯听从我的指挥，如果你们早肯听我的话，我们办个养牛场，以我数十年的医术和经验，我们陈家早发大财了，钱多得花不完！”提起过去，陈世安心中不服，坚持自己的看法。
“呸！”游玉雪鄙夷不屑，“如果我们家由你当家作主，听从你指挥，我们家上下早被饿死了！”
“叔叔，你没有忘记吧？每次你手里有了几个钱，你都要赌上一把。你算过没有，你因为赌博，总共欠下多少钱？上个月，你喝了酒去赌博，输得一塌糊涂。你欠下一百元的赌债，是谁帮你垫付呀？叔叔，难道你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陈世安的大儿子陈方雄一声不响揭开陈世安的伤疤。
陈世安不敢吱声。
“你下次再敢去赌博，我砍断你的双手，把你轰出家门，永远不准你进来！人家都是父教子，可你倒好，颠倒过来了，叫子教父！”游玉雪说到激愤处，声色俱厉。
别看游玉雪语气严厉，可她毕竟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只是恨铁不成钢。其实，她心里挺关心陈世安的，只是表面上没有流露出来。在五六十年代，在大饥荒时期，陈世安差点饿死。从那以后，陈世安彻底改变了人生观。他总是说，人生在世，命薄如纸，说不定哪一天，说没了便没了，吃饱喝足，到了阴曹地府，见了阎王也值得！正因为陈世安持这种人生态度，他每次挣了钱，都大手大脚地花在吃喝方面上。邻里逢喜事请客，他每次赴宴，总是放开肚皮，大吃大喝，喝得酩酊大醉，出尽洋相。这令游玉雪十分恼火，每次奚落他丢尽了陈家的颜面，恨不得甩他几个响亮的耳光。
后来，陈方雄、陈方勇渐渐长大。陈世安每次赴宴，游玉雪便教儿子尾随着他，监督他在酒桌上饮酒，若是见他喝多了，便拉动他的衣角，提醒他，或是借口说家里有急事，央求他快点回家。这招很管用，如此一来，陈世安醉酒的次数渐渐减少了。有人瞧得分明，讥笑陈世安得了“妻管严”，总是不怀好意地取笑他一番。不过，要是让游玉雪知道了，她准会“咚咚”地找上门去，跟人家理论一番。如果人家态度好，主动认错，倒也罢了。要是人家不肯认错，游玉雪便破口大骂一场，骂上人家祖宗三代，骂他遭天打雷劈，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直骂得人家无言以对，无地自容。久而久之，村人知道游玉雪的厉害，不敢轻易招惹陈世安，免得自讨没趣。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你们要记住这个道理，活在这个世上，决不能以强欺弱，不能仗势欺人，但也决不能被人家无端欺负！”游玉雪在家时总是这样教导儿女们。她觉得，陈世安这一辈子，忠厚善良，老实巴交，窝窝囊囊，总是受人欺凌，有失男人的尊严。她发现，儿女们的性格偏像陈世安，温良谦恭有余，而刚强不足。不过，令她感到欣慰的是，儿女们并不至于像陈世安那么窝囊。特别是小女儿陈方玲，倒是继承了她身上刚强的基因，让她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模样。
游玉雪的性格之所以如此刚烈，是有一段渊源的。
游玉雪小时候生活在广州大都市，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幸的是，1938年10月，日军大举进犯广州，飞机在广州上空呼啸盘旋，扔下数以千万的罪恶炸弹，把广州炸成一片废墟。日本轰炸广州前，游玉雪的父亲在制衣厂工作，母亲则在炮竹厂上班。当日本鬼子大举进犯广州时，她的父亲患了不治之症，悲惨的死去。母亲雇人草草掩埋了父亲的尸体后，为了保住她的性命，母亲含泪把她卖给一位人贩子，仓皇逃出了广州，逃向粤北山区。那一年，游玉雪只有八岁，她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恐怖的情景。那时候，残墙短壁，遍地烟火，到处都是死尸。母亲把她抱在怀里，泪流满面地嘱咐她：“乖孩子，人家问你几岁了，你就回答他们说，你十一岁啦。如果你不这样回答，他们是不会要你的。妹仔，不是娘的狠心，而是你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游玉雪含泪跟着人贩子上路了，不时回头张望，只见母亲牵着五岁的妹妹，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后来，游玉雪跟着人贩子逃到粤北，她被卖给一户贫的人家。幸运的是，那户人家心肠好，视她如同己出。
1949年10月1日，正当妙龄的游玉雪跟女伴们在县城扭秧歌，热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在庆典仪式上，陈世安认识了游玉雪。经媒婆牵线，游玉雪嫁到了月亮街，嫁给了陈世安。陈世安是根独苗，为人忠厚善良，总是受人欺负。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支撑家门，游玉雪挺身而出，维护丈夫，支撑家庭。渐渐地，她养成了果敢刚烈的性格。自然，陈家上下的大小事务，包括子女们出生后的命名，都由游玉雪拍板决断。
陈方勇初中毕业后，在游玉雪和陈方雄的坚持下，陈家决定送陈方勇念高中。陈方雄放出豪言：“勇勇，你只管认真读书，至于家里的农活，你不必费心！我们全力支持你读书，跳出龙门，为家争光！我们就是砸锅卖铁，勒紧裤带，也要供你读完高中，直到你念完大学为止！”
那一次重大决定后，陈方勇感动得泪光闪闪，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感人的场面。
陈方勇考上县城高中，卯足劲头，狠下苦功，努力拼博。三年寒窗，喜讯传来，他终于考上大学，没有辜负家人的殷切期望，眼看就要跃出龙门，一家人欢天喜地，喜不自禁。可惜，陈方勇没能第一时间看到录取通知书，他仍远在百公里外的丰水镇卖西瓜。
“不知道你大哥和细哥什么时候回家？如果他们知道家里有这么大的喜事，不知该有多高兴呢！”游玉雪提起陈方雄和陈方勇两兄弟，心中不免担忧起来，她对陈方玲说，“都快两天两夜了，也不知道他们的西瓜卖完没有？”
“娘，您别担心！大哥和细哥出发前说过，早则一两天回来，最迟不超过三天就会回来。我猜，他们明晚天黑前准会回来！”陈方玲见母亲甚是担心两位哥哥，连忙拿话安慰她。
“但愿他们明天能卖完西瓜，平平安安归来！”游玉雪祈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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