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 觉
斗室,一床、两人、两桌、两椅。
桌靠着墙和床头,房门构成一条直线,躺在床上,一抬头,目光经过桌面穿过房门,便能看见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日光灯下,妻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垂头看书,余光中似发现桌子上的小摆件动了一下,一款塑料材质的小飞机,那天,丈夫陪妻产检路过母婴店,妻一眼便相中买下,蓝白色条纹,短胖的“躯体”,驾驶舱和客舱内坐着的“机长”和“乘客”,憨憨的样子都煞有其事,只一眼,妻便认定“机长”就是她的“丈夫”,客舱里的“乘客”就是“她和她腹中的胎儿”,他们一家人正携手翱翔在蓝天之下……
开始,小飞机的位置似“怯怯的”挪动了一下,如微风吹动地面上的一片落叶,妻揉了揉眼,觉得是自己看书看花了眼,抑或是药物使用产生的幻觉。胎儿流产后,妻接受不了现实,不久,她便吃起药,医生说这种药的副作用会有幻听、幻视等不真实的感觉。妻轻轻地叹了口气重又低下头看书,不一会,她忍不住又望一眼小飞机,小飞机竟然移动了很长的一段距离,从床边的那张桌子移到了另一张桌子,向着门的方向一步步靠近。
如此发现似乎很不真实,难道妻的病又……?妻放下书,揉了揉眼睛,站起身茫然四顾,她想找出一个合适的对象帮忙证明她看到的一切,回应自己的猜测,得到却是无声的回答,她重又坐下来陷入沉思,记忆如此清晰,晨光熹微中,院子里“啾啾”的鸟鸣声把她从睡梦中唤醒,鸟儿好像就站在窗口伸着脑袋冲她鸣叫,她习惯在它们的啼鸣声中醒来,这是一天最美妙的时刻,妻睁开眼,朦胧的光影里她一眼就看见桌子上的小飞机,正向窗子昂扬着头,像已做好起飞的准备,莫不是它觉得鸟儿在召唤它?或者觉得它自己就是一只鸟。妻躺在床上,伸手把它“捉住”,一只手捏着机尾,高高地托举着在空中划着弧线,忽而仰升忽而俯冲,飞机在晨曦中飞来飞去,似乎被她的手赋予了生命。每天早晨她都爱这么飞一会,累了,她便把飞机放在床前的桌子上。
丈夫又几天没回来了,或者说他是在她熟睡时回来又在她苏醒前离开,这段时间丈夫太忙,妻又总爱失眠,怕打扰到妻休息养病,丈夫主动搬到了隔壁的卧室里就寝,好早出晚归。
妻的心开始变乱、变得不安,她否定自己出现的幻觉,突然间,她感到这个房间如此阴沉,阴沉的角落里一定躲藏着她看不到的幽灵操纵她心爱的飞机,恐惧裹挟着她,她想马上见到丈夫,她需要他,她不知道丈夫今晚会不会又要加班晚归?
院子里,暮色四合,有几只倦鸟在桂树枝梢上偶尔发出些细弱的啾叫声,像梦中的呓语,那只黑猫也倦了,蹲在门廊下眯着眼睛打盹,一切都是平常的样子,“幻觉吗?”妻又在怀疑自己的感觉,那架小飞机一定还在床边的桌子上,于是妻把目光移回到床前的桌子上,她觉得小飞机还在那——她早晨摆放的位置。桌子上已没有飞机的踪影,妻在床上、床下、地面上到处寻找,毫无踪影,恐惧的感觉像蛇一样缠绕着她,她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手心沁出汗,她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想打给丈夫。
门开了,丈夫推门进来。幌白的光影里丈夫有张疲惫而兴奋的脸,他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地说:“项目终于完成了,明天我们玩玩去,好好休息放松一下……”他甚至还提到再要孩子的事。妻怔怔地望着他,一副忧心的样子,丈夫止住喋喋不休的话语,不解地望着妻,“小飞机丢了。”妻神色紧张地说。“嗨!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丢了就丢了呗!你喜欢,我们就买一个更好的。”“可是,我想要的就是那架小飞机。”她想告诉丈夫,这个房间里有“贼”,一个她看不见的“贼”正在偷走她的幸福。这太荒谬了!丈夫会担心,会怀疑她又犯病了,她的丈夫太疲惫了,太需要好好休息,不应该被她的荒诞打扰。
想到这,妻立即换上一副笑脸,她雀跃着表示要和丈夫好好庆贺一番。妻转身来到厨房,把变凉的饭菜重新热一下,拿出早已备下准备庆祝的红酒,妻端着酒菜,进门时看见丈夫摇摇摆摆地倒在床前的地板上。
妻惊呼一声,箭步冲到丈夫身边,她呼喊、摇晃、拖拽他的丈夫,她的丈夫像熟睡了似的一动不动,曾经有力的臂弯变得绵软无力,不再回应她的呼唤,不再揽她入怀。“120!”情急之下,她想到电话呼救,伸手拿桌子上的电话,电话却不见,就像那架小飞机消失的无影无踪。妻的呼喊声变得歇斯底里,她摇呀拽呀,丈夫只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妻冲出门,冲进无边的黑暗之中,她要找一个能帮她唤醒丈夫的人,任她捶打,一扇扇门却紧闭着、静默着。
“这是幻觉…这一定是幻觉…”妻无力地跌坐在黑夜里,抱紧自己的脑袋,这样一遍遍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