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与睡床

妈妈说，小鱼是她的希望。爷爷说，小鱼是他的希望。

小鱼28岁，她是全家的希望之光。她出生的那个小城，缺乏故事和传奇。小鱼年少时的梦想，是要超越这平凡的生活，做一个有出息的人。她甚至幻想自己会出现在报纸、电视上，成为家喻户晓的知名人物，光宗耀祖。

小鱼要结婚了。她和对象一起，凑了15万块装修钱。

妈妈说，小鱼，你爸最近老是失眠，说是要给你准备点钱装修。她说完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小鱼，仿佛充满了某种期待。小鱼很懂事，说钱足够了，绰绰有余，你们就别操心啦。

妈妈听后，跟小鱼说，谁谁谁结婚，娘家一分钱都没出，什么也没买。

小鱼是妈妈的希望，她不能让妈妈操心。至于婆家，小鱼本就不报什么期望。小鱼平常上班，周末就和对象去忙装修的事。

家具城的老板建议她主卧买张好床，次卧买个人造板子的床就可以了。她对象也觉得次卧没必要买好床。小鱼可不愿意，她想，次卧留作老人房，留着父母或公婆来的时候住。老人体质差，长期睡不好的床，对身体也不好。

可是买床的预算有限，小鱼就在家具城比较了半天。按照长辈们喜欢的颜色和款式，她终于挑好了一张满意的床。床是纯实木做的，床垫也挑的质量好的。

正当要付钱的时候，店里来了一家三口。那个妈妈跟老板说，闺女已经18岁啦，不用几年就不在家住了，买个差不多的床就行了。老板心领神会，引导着他们往低价床那边走去。

小鱼愣了。她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画面：爸妈买了一张实木床放在主卧，爸爸开心地躺在床上，说好床就是舒服。

眼泪一瞬间爬上了她的脸。

小鱼18岁时，家里买了新房，爸爸忙着找人装修。她兴冲冲地画了一张图纸拿给爸爸看。按照她的构想，房间靠窗放一张1.2米的床，靠墙的地方放一个大书架和一张写字台。

爸爸看完，把那张幼稚的设计图扔给她，生气地说，我不听你的。

23岁，妈妈带着小鱼到邻居阿姨家。小鱼看见，阿姨女儿的书架上，放着她的2本书。小鱼没说什么，她默默地和那两个老朋友告别。

回到家后，小鱼走进她的卧室。一张1.8宽的双人床，占据了一半多的空间。角落里摞着一个个纸箱子，里面是小鱼心爱的书。离家去外地读书的这些年，爸妈把她的玩具、书，悄无声息地转送给别人。小鱼感觉自己如同失魂落魄。

再后来，小鱼大学毕业。父母提早步入老年生活，开始分房睡。小鱼回家，看到自己的房间面目全非，唯有角落那些放书的纸盒子，它们陈旧、丑陋，却如同小鱼久违的亲人。

她开始学着别人去漂泊。漂泊，比流浪好不到那里去。

她始终找不到一张属于自己的床。最困窘的时候，她在公司里甚至没有自己的工位。不知道是因为能力突出，还是太没有存在感，她每隔一段时间，就借调到别的部门。工作认真，效率也高，可她却辞职了。

她害怕那种上班时，找不到自己工位的感觉。

12岁，爸妈搬了新店，没告诉她。那是个下雨天，她放学回到店里，找不到一个认识的人。店里的新老板打电话给小鱼爸爸，爸爸抱歉地冒雨来接她。

26岁，小鱼租的第5个房子，之前签了1年的合同。住了6个月的时候，房子周围传来了巨大的砸墙声和倒塌声。楼上楼下的房间里，均是一片废墟。没过多久，小鱼被告知这幢房子以后都不出租了，她要在2天内搬走。

她开始找房子，收拾东西。铁架子、密度板简易桌子、打包袋……除了电脑，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她带着这些不值钱的家当，住进了另一个临时的家。

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来不嫌弃租房里的东西。她不去想床上到底睡过多少人，衣柜里放过什么人的衣服，橱柜里有多少蟑螂待过。她什么都不想，每次都是简单收拾一下，就当成自己的家。

她实习的时候穷得很，家里人很瞧不起她。人人都在说，她没多久就要回老家。

她毕业开始正式工作，一年内工资涨了三次。她怕父母担心，告诉他们自己挣钱不少，够花。于是，爸爸的店赔钱了，小鱼给爸妈转钱。妈妈的亲戚要买房了，小鱼给爸妈转钱。不是小鱼主动要给的，是父母的要求她不敢不听。

工资没了，爸妈开心了，小鱼哭了。

后来回家，小鱼得知爸爸是用小鱼给的钱还了赌债，而亲戚家买了一个三室两厅的房子，直到小鱼自己要结婚买房装修的时候，他们都没提还钱的事。

小鱼赚钱多的时候，她是全家的骄傲。可常年的劳累，透支了她的身体。她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经常加班，她回老家找了个清闲一点的工作，工资只有以前的四分之一。

爷爷骂她，说她没出息。有一次爷爷甚至骑着电动轮椅去她家，骂她有病，让她赶紧去医院看看去。后来，她真的得了大病，可是妈妈说去医院看了也没用，爸爸说不用去看了，他去拿点中药给她吃吃就得了。

她悄悄收拾了必要的东西，连夜坐车回到了她曾经发誓再也不回去的城市。

还好她平常很节俭，身上还有一点积蓄。她租最便宜的青年旅社，坐着公交地铁在城市里穿梭，只为找到一份赚钱的工作。这个城市收留了她，她的月薪比之前还多。她咬着牙硬撑着，存了几个月的钱，去三甲医院看病治疗。

一年不到，她就好了，也有了心爱的人。她和以前一样孝顺，仿佛什么伤心事也不曾有过。她没心没肺，装修新家的时候仍然给父母准备了实木床、实木衣柜。她还在客卫装了扶手，妈妈腰不好，小鱼记得。

家具城里，她看着那一家三口挑床，看着那个闷闷不乐的女孩，忽然想起自己的房间。那是一间小次卧，不开窗的时候有一股刺鼻的味道，一张1.8米宽人造板子做的双人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房间的角落里，堆放着小鱼从小到大最爱的书籍。

小鱼打开手机，扫码付款，床将在两天后搬进他们的新家。

文|一心

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