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

“缘”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它可以跨越年龄、时空，以一种自觉不自觉的意识存在。很抽象，但又表现得很具体，当它清清楚楚的展现出来的时候，连自己都会惊到！

在这里，我想说的“缘”，是我和一个老人之间的故事！

30年前，我和老人的儿子是高中同学。当时刚刚改革开放，老人是最先下海的一批，开工厂赚的盆满钵盈，在一般的乡亲都还刚刚解决温饱的时候，同学家的二层小洋楼拔地而起！这在当时的农村，绝对鹤立鸡群！

高中时的我，十八、九岁，很清瘦，不算漂亮，但是很清纯，又在班委会，给人的印象:懂事，大大方方。因为上初中时，就定下了对象（农村当时的习俗）所以整个高中我心无旁骛的度了过来！当然也错过了几个一直暗恋我的很优秀的男生（笑）。因为他们有的偷看我的日记，并在日记本上很暧昧的写我！恰巧又被别的女生偷看了，闹得满城风雨，我气哭了，还撕掉了所有的日记本。我过激的反应吓得那个同学离家出走了两天，害得全班男同学去找，为此我也内疚了好长时间。现在想想很可笑，青春期喜欢一个人有错吗？还有个男同学直到高中毕业后才有勇气将求爱信件寄到我家！上面提到的这个男同学高中毕业后则直接找到我家说服我和他一起去衡水学世界语，而我竟莫名其妙的答应了，于是我们一起去了异乡。

这个男同学，长相普通，但心地善良，虽然我们一起出去求学，可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只记得他曾经在给我的书信上写过，你是天上的月，身旁自然有众星陪着！可说实话我一直没觉得自己怎样，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很普通，有时还有一点小自卑！当时只是拿他做朋友，很普通的男女朋友！在衡水呆了不到一个月，其间他的父亲去衡水看望我们，请我和几个女同学吃饭！老人当时也就四十多岁，高大、挺拔，竟比儿子还帅气！一顿饭下来，老人对我颇有好感。记得后来我们几个同学去他家玩，老人单独把我领到他家楼上，看他准备装修房屋买下的漂亮的灯具。他很热情的从床下把灯具一箱一箱拉出来给我看，那些精致的灯确实很好看。但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想想可能老人在极力想让我成为他家的儿媳妇吧！可我心如止水，不为所动。最后还是嫁给了一早就定下的对象，我现在的老公！老公贫穷的家境将原本优雅的我变成了一个平常的妇人！但是这是我的宿命！我有失有得！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磨练的我更加坚强，更加热爱生活！此是后话，暂且不提！老人看出我心有所属，叹一声，叮嘱我以后和他儿子就做好朋友，有什么事情互相说一声。

等我出嫁的时候，我给我同学说了一声，他的父亲真的来了，还拎着一个很精致的皮箱送给我做礼物！那天他父亲喝了很多酒，我的两个叔叔陪不下来又叫来了我的一个伯伯，伯伯好酒，平日里在村里号称“酒仙”，一直从中午喝到傍晚，“酒仙”伯伯喝的跪倒在地，他父亲也醉着泪眼婆娑的离开了我家！

后来我结婚生子又生子！一路跌撞，一路风雨，等到两个儿子长大成人，我也已经两鬓成霜！心静下来了，怀旧的心来了。经过同学们联系，我们高中时代的30多个同学又走到了一起。既然在一起了，谁家有什么红白喜事那是必然要通知的。年前的一天就接到了通知，我这个同学的母亲去世了！我们一行同学几十个人浩浩荡荡赶往他家。

从准备去他家开始，我就在想他的父亲，想当年他父亲对我的那份隐隐的期望，想现在他也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如今老伴故去，精神一定受到打击，不知当年健硕、硬朗的身体现在可好？我同学的妻子是我们高中同学，比我们低一届，很漂亮，性格也很张扬。当时我同学穷追不舍终于抱得美人归！呵呵！看到了吧，一般人都是灵活的，谁也不肯一棵树上吊死。我就傻，十几岁上的一个约定坚守了一生！

到了同学家，满院子穿白戴孝的人，一种悲怆的气氛扑面而来！同学赶紧迎了上来，行完礼，我问了一句:你父亲呢？当时心中有一个愿望，就想再看一眼老人家。他见我打探，忙引着我向正房门口走去。在一群人中间一个老人佝偻着身子在那坐着，顶着一头花白头发的头低垂着！同学推推他，唤着他，他慢慢的抬起头来，木然的盯着他的儿子，我的心一酸，眼眶潮湿起来。“玉萍来了！玉萍！”同学对着他的耳朵大声的说。他愣了一下，“谁？”我同学又对着他的耳朵报了我的名字，这次他听清了，“王庄的？！”（我娘家是晋州市王家庄村）他喃喃着，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起的太猛，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赶紧大步上前，扶住了他，老人顺势一把拉住了我的手。“不行！你得守着我坐会，咱得说说话！”老人很激动，像个孩子似的央求着。老人的神态感动了众人，几个老人纷纷说，去那边院里说会话去吧！那边安静！

就这样，老人紧拉着我的手，我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胳膊，一老一少穿过满院子惊愕的亲人朋友，经过看的目瞪口呆的我的同学们，我们走出了大门，又拐进紧挨着的另一个大门。其间有一个细节，因为我是有备而来，碍于有同学们在一起，我没有给老人带礼物，而是在进另一个门口的时候，掏出几百元钱放在老人的衣兜里。老人推辞不过，只好收下！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要忠于故事的真实过程在此不得不提。

一进院，一个破旧的二层小楼映入我的眼帘。现在看这个小楼，样式太简单了，没有西洋窗，没有琉璃瓦，墙上的瓷砖掉落了不少，露出红色的砖块。在当年，它是何等的辉煌，但是随着岁月的变迁，它也陈旧了。一如眼前的人，当时的中年俊杰成了现在的迟暮老人！我自己也从懵懂少女变成了沧桑妇人！岁月，改变了多少，那些我们眼睛能看到的人或物。然而改变不了的是那种冥冥中说不清的东西，这种东西不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反倒随着岁月的成长而越来越温馨，可能这就是俗语中的“缘”。

老人先将我领到东屋，两间东屋里有几个蒙着一层厚厚灰尘的铁架子，铁架子上是同样蒙着一层灰尘的各种铜铸品。有各种佛像，楼台亭榭，飞鸟鱼虫……都是工艺品看得我眼花缭乱。我想起老人过去是炼铜炼铝的，可能这是当年剩下的东西！

老人颇为自豪的看着这些东西，让我挑自己喜欢的去拿！说实话年轻时对这些小物件有好感，现在已到不惑之年已经将什么都看的云淡风轻，我执意不拿，老人认为没有我看上眼的，说了句“跟我走”！就领着我向二层小楼走去！

楼梯在西边，穿过一楼西边“虎头屋”上去。屋内满是杂物，像是储藏室，但床上分明铺着床单，有被褥，又像是卧室。老人领着我，跌跌撞撞的上楼，我扶着他，很怕他摔着。他的神态很急切，一如当年领着我上楼去看他新买的灯具！

到了楼上来到客厅我惊呆了:地板上，桌子上，到处都是散乱的铜铸工艺品。老人叫我继续挑，看老人固执的神态，我随手拿了一个铜牛，老人还叫我挑，我说这就可以了。老人很着急，亲自给我挑选他认为好的那件。就在我们上楼的时候，隔壁院子里的人们看到了我们。很快来了几个人可能是老人的本家站在院子里催我们下来，老人的一个孙子早已跑上楼来默默地跟在我们身后。我的脸开始发烧，我自认为无愧于天地，但是来自背后的那一道目光还是让我浑身不舒服，那感觉我就像是一个贼，在算计老人的“宝贝”！在常人眼里，眼前的这些毫无生命的小物品可能很珍贵，可在我和老人心里哪里又有我们之间那份说不清的“缘”更让我们感动和珍惜呢？！我像哄孩子似的使劲拉着老人往楼下走，老人无奈地跟着我，边走边絮叨着:人啊！这一生就是瞎过！……儿子没出息，……这个媳妇不行，不懂事……那神态，就像是见到了久别的亲人在倾诉！在这里说声对不起！如果我的同学您看到这篇文章不要怪罪我，这是老人的原话！其实我同学很有出息，自己开个诊所，我同学的妻子人也很好，热情、爽朗，只是老人上了年纪了可能需要更细腻的心思去关怀他们，倾听他们的需求！这一点很多做儿女的会疏忽掉，总认为老人身体健康就行了，其实他们的心灵最脆弱！最需要关爱！

走下楼梯，几分钟的距离，可是老人要对我诉说的话却太多太多，同学们在催我了，他依依不舍的拉着我的手，我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我还来呢！我一定还来看您的！您等着我啊！门口，我同学的妻子站在那侯着我，真诚的跟我道别！老人则别过身子，一声不吭地从儿媳妇面前经过，郁郁的回去了。

几个月过去了，我没有再去过！在别的同学家的事上，我见到了我同学，他告诉我，老人从心里把我当女儿了！说到女儿，我记得他们是姐弟三人，他，一个兄弟，还有一个比我们大两岁的姐姐，可是我上次去没见到她。问及他时，他长叹一声，姐姐16年突发脑溢血去世了。因为接受不了打击，母亲才病倒的。现在母亲又去了，只剩下孤独的老父亲。我明白了，何以那天老人的神态那样憔悴，无助！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好吧！父亲！以后就让我们把您突然中断的父女之缘继续起来吧！但愿这份“缘”能给您余下的生命带来些许光明！也算是给您当年对我的那份希冀，以及我们藏于内心的对彼此的那份牵挂，来一些弥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