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丨朱颜改 第14章 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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瘸子郑,本名郑西北,今年不过二十刚出头的年纪,已成亲多年,婚后育有两女一子,因两腿均有残疾,走起路来一摇一摆,被称为瘸子郑,但这称呼也就只有孟正羽院里的人喊,其他人都要尊称其为郑神医。
郑西北有一个非常悲惨的出身,几乎是在他刚落地时,母亲就因为产后大出血去世,父亲又当爹又当娘的把他拉扯大,眼看着日子要一天天好了起来,刚满两岁的郑西北得了场重病。郑家哪里有钱求医?是村子里的老人用了些土法子才保住了郑西北这条小命,但他从此之后便不会走路了,两条腿瘦的像是树枝,却又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
还不懂事的郑西北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能走,他便爬,不能爬,他就挪,两条胳膊练得比一般孩子壮实得多,能把小小的身子撑起来,健手如飞。然而郑父却受不起妻子过世、儿子残废的巨大打击,兼之生活苦难,没几年也撒手人寰了。年幼的郑西北是在街坊邻居的帮助下安葬了父亲,从此之后过上了吃百家饭的日子,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开始懂得自尊为何物,也就再也不想依赖着乡民的善心过日子。
最初,郑西北尝试着自己照顾自己,他靠着一个小木凳挪移身体,这样确实可以在屋子里自由来去,可尚不满十岁的他即便能站起来也没有锅台高,何况还残了下半身?不能做饭,就要挨饿,他也是硬气,生生饿了四五天,直至饿晕了过去。被许久没见心生疑窦的邻居发现时,郑西北俯卧在锅台下的泥地上,半醒不醒,身下净是黄白之物,空气里弥散的臭味、骚味能把人呛得流眼泪。这件事后,郑西北消沉了一段时间,便彻底消失了。
刚开始乡民们以为郑西北只是把自己关在哪个角落里生闷气,过不了几天也就出现了,可三五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见郑西北,乡民们这才着急,又是搜山、又是报官,仍旧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慢慢的一年、两年过去了,乡民们也便接受了郑西北消失的事,只偶尔提及,感慨上几句。
事实上,郑西北是被人掳走的!
掳走郑西北的人,是洪三手下的一帮人,这帮人表面上是乞丐,却是一帮没心没肺的恶人,他们控制着城中的乞丐,哪里可以乞讨、哪里不可以乞讨、几时出门几时回来、每天需要讨多少钱,然后从乞丐们讨要到的钱财中抽成。后来这帮恶人们发现那些身有残疾、体型怪异的乞丐总能讨来更多的钱财,便干起了采生折割的恶事来。
所谓采生折割,就是偷来、抢来、买来那些个身体健康的幼童,把他们祸害成断胳膊断腿瞎眼,甚至是人狗、人熊的怪异模样,去沿街乞讨或是表演,来赚取善心人的钱财。这是会断子绝孙的事,更是朝廷法度严令禁止的事,可这帮人就是能有恃无恐,还因为采生折割无法保证每一个孩子都活下来,开始掳掠一些天生残疾的孩子。比如郑西北。
郑西北算是幸运的。他很有眼色,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看清自己的处境,开始装聋作哑,并把自己扮演成傻子的模样,还是很听话的小傻子,所以他逃过了被割舌头、戳瞎眼睛的可怕遭遇,而那些同样被掳掠来的孩子,却不是各个都像他这般幸运,轻则断腿断脚,重则性命不保。就这样,郑西北靠着自己的聪明和听话,在乞丐群里活了下来,竟然还偷偷摸摸攒下来一些钱。
郑西北不是不想逃,他虽生在污泥之中,自尊心却极强,一直想过上有尊严的日子,来自于乡民的身心他都不愿意接受,更不要说是主动去讨陌生人的钱。陌生人的钱更难讨,施舍钱财的通常不是大富大贵,而是那些同样穷苦的人,粗衣烂衫,数着已经能捂出水的铜板,捏出其中一个,扔给郑西北。而那些穿着绫罗绸缎的,完全不把郑西北当人看,不给钱也就罢了,还会踹上几脚,还有那些个书生小姐模样的,见了他通常就是掩面而过,眼里的鄙夷深深刺伤了郑西北的心。所以,他一定要逃出去。
怎么逃?是郑西北想得最多的事。每天出门乞讨都有专人跟着,这些人看似闲散,其实就在不远处溜达,目光从未离开,他们快手快脚,瘸腿的郑西北根本就跑不出去。那么求助府衙呢?洛州府方圆几里,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乞丐出现,因为通往府衙的几条街被人把守住,郑西北根本就没有靠近的机会。唯一的方法,就是求助于路人,不能是随随便便的路人,他要是个男人,还要是个强壮的、有正义感的本地男人,最好是结伴同行的好几个男人。
就这样,郑西北每天在监视之下,一边乞讨,一边观察着每一个可能成为他救命恩人的路人,直到某一天,他发现同村的好几位乡民挑着箩筐往城外走,其中一位还是他的邻居,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郑西北扑过去抱住邻居开始大哭,高声喊着我是郑西北救救我。
一旁监看的人当然是立刻就跑了上去,但他完全不是几位身强体壮农夫的对手,又刚好有两名捕快经过,小乞丐和村民都被捕快带到洛州府,刚问几句话典吏就发现事态严重,立即上报许崇道,许崇道也是大吃一惊。恶徒控制乞丐帮的事并不鲜见,洛州府也不可能把这些个恶徒一一惩戒,但用什么采生折割的方法残害幼童就罪大恶极了,他立刻下令全城搜捕,把所有有嫌疑的乞丐、流氓、小偷全都抓了起来。洪三也在其中,不过他的几位死忠抗下了大罪,他只被定了偷盗罪,与这伤人害命的事并没什么关系。此事上报刑部后,引得皇帝震怒,严令彻查、重罚,最终这起大案的首犯被判凌迟,其他主犯被判斩首,其他则流、徒、杖不等。
说到这起震惊朝野的大案,许言多少有些印象,她记得那几天父亲脾气很不好,总是动不动就发火,严令不许哥哥们,尤其是许珣出门,说城里有什么拍花子的偷孩子。
郑西北回到老家之后,用偷偷攒下来的钱财雇了位妈子照顾自己的日常生活,他本人开始研究一张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药方,还不怕死地在自己身上试用。郑西北没念过书,更没学过医理,字都不识几个,怎么能看得懂药方?天可怜见啊,他几次三番与阎罗擦身而过后,还真被他试出个可行的方子,吃了几副药之后,他慢慢站了起来。虽说还是站立不稳,尤其是左边的那条腿,每走一步,都会不自主地在地上画个半圆,但他的右腿硬朗多了,能够支撑住半个身体,借助拐杖,完全可以走路。
这简直就是神迹,郑西北在乡民的嘴里变成了半个神仙,求医问药的人快要把郑西北家的门槛踩塌了,几乎是在一瞬间,郑西北从那个匍匐在地呜呜哇哇掏钱的小乞丐,变成了妙手回春的大夫,乃至于成了药材商——他在自己田里种起了药材,大部分并不适应洛州的气候,唯独乌头长得又快又好。
郑西北终于凭借一己之力,成为了最想成为的那种人——能走路、有钱、被人尊重敬仰。
听孟正羽说完郑西北的传奇人生,许言吃惊感叹之余,也大约推测得知,杨锐应该是在城里看过病,但风湿痛并不能在短时间内缓解,病急乱投医的他就找到了郑西北。郑西北从瘫子变成现在这般能走能娶妻生子的模样,在谁看来都是个活招牌,几句话就能俘获杨锐求医的心。但毕竟郑西北不是大夫,他能误打误撞救多少人,也就能误打误撞害多少人。杨锐只是被害者之一,因他是位将军,且健康无病,又与丁甲、蔡定案搅和在一起,才会有仵作验尸,也才会发现他是中毒死的。而其他的受害人,要么是病入膏肓,要么是穷困潦倒,恐怕死了也就死了。
许言在想着要赶紧报官,否则拖一天就有可能多一名受害者,还要想办法严惩洪三这个罪魁。
凌犀啃完最后一块鸡骨头,说:“采生折割这种事,江湖上多得很。”他其实是表达完全没有必要大惊小怪的意思,可在旁人听来却有些幸灾乐祸,尤其是许言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其中冷意之深,他打了个寒颤,再想解释什么,也结结巴巴说不清楚。
“凡采生折割人者,凌迟处死,财产断付死者之家。妻、子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并流二千里安置。为从者斩。”许言口述的是南国刑律。
孟正羽看得分明,知道凌犀没什么坏心思,连忙岔开话题,问:“是否需要派人看着郑西北?”
“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你!”许言猛地朝凌犀说:“去洛州府报案。”
“我?”刚刚还用那种眼神看着他,这会儿竟要他回城报案?凌犀还真是看不透许言的心思。
许言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周大人若是高兴了,兴许会赏你一顿美食。”
没有什么比美食更重要的,众人眼前一花,接着就听到了马蹄声。
孟正羽不由有些疑惑,“他到底是谁?”
“一个陌生人罢了。”
采生折割是大罪,历来如此,却屡禁不止,本章试图探讨,却因笔力不够,亦因内容过于残忍,不忍下笔,摘录历来律法,警戒众人。
《明律·刑律·人命》:“凡採生折割人者,凌迟处死。”注:“採生折割人是一事,谓取生人耳目臟腑之类而折割其肢体也。”
《清会典事例·刑部·刑律人命》:“凡採生折割人者,凌迟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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