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夏天
到了夏天,我成了一只两栖动物,日常活动的空间除了陆地,就是海里。穿上退色的泳衣,背着旧帆布包,投一元钱,公交车就会帮我完成从陆地到海洋的迁移。
在陆地上待得真够久的,冬日那么漫长、春天如此恼人,初夏的焦灼就别提了……这么长时间的搁浅,这么慢腾腾地蒸发风干,这么久的等待我都忍得住,我知道海水会用一个适宜的时刻迎接我,我知道我会去。
到了夏天,我变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躺在海里,淡橘色的太阳从右边落下,白色的月亮从左侧升起,天空中交织的光线让海面的颜色变幻莫测。我觉得自己啥都不需要了,任何烦恼也都奈何不了我。我可以一直沉默,嘴巴只是用来在水面吸气,在水底吐出泡泡。
早在冬至的夜里,海就在我的梦里出现了,冬季被撕开了一个裂口,海水在其间湛蓝闪烁。这波光粼粼的幻景串联了惊蛰、谷雨、芒种……到了夏至,海横贯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往往认为自己游进了梦境。
初次浸入十五六度的海水,感觉冰凉,冬天垂落的雪花以及北风灌溉的余寒依旧隐匿其间。脚趾开始痛,嘴唇开始哆嗦,第一次的会晤总是有些激动和痛苦。
不了解海水的人兴许会败在这一刻,寒意随着海浪一波一波地袭来,令人招架不住,乱了分寸。倒不妨像我这样,脚趾痛就随它痛去,嘴唇哆嗦就任它哆嗦,甭管这些,义无反顾地游就是了,游个一二百米,身体就会适应水温,变得舒适起来。我喜欢上岸时浑身冒着丝丝凉气的感觉,像是被井水浸过的西瓜。
到了夏天,帆布包总是潮湿的,总是在将干未干之际又被我搁在沙滩上。脚掌变得粗糙,岸边的沙石也硌不痛它了。皮肤日渐晒黑,泳衣的痕迹在身体上越来越清晰,并且一个冬天都不会消失。
泳衣里掉出小鹅卵石装饰了卫生间的地面。粘在身体上的海草是一个曼妙的纹身。睡觉的时候,耳朵里淌出的海水浸入了枕头,像汗水,也像眼泪。
到了夏天,三胖邀请我去她家玩儿方式也起了变化,撸串和啤酒已经不好使了,她拿出了新的杀手锏,她说,我家这儿离海可是近那!
那是山崖下的“三脑瓜”浴场,很小的一片海滩,背包和鞋子就放在悬横的崖石上。海面在这里显得拥挤晃荡,两侧的礁石被海浪撞击出硕大的浪花,令人兴奋又紧张。
和我充满斗志的状态不同,三胖抱着跟屁虫,懒散地划着水,在海里盘算着晚餐。扭头看到岸上烧烤的烟火,她又立下新的志愿:哼!哪天咱也拎着炉子来,上岸后咱也烧烤,再整几瓶冰镇啤酒,爽死算了!
到了夏天,天黑了很久,月亮升到海的正中央。站在山腰的的木围栏里,夜空和海面垂竖在眼前,那是花青调了墨汁后的颜色。
夜空安静,圆月高悬,月光像撒在海面上的金箔,不停地闪烁。一层又一层的白浪袭向山脚,哗然而至,又叹息一般退去。
到了夏天,在很深的夜里,我站在海的面前,像被魔法定住,无法动弹。
我定格在这里,身体如月亮静穆,血液似波光荡漾,脉搏的律动和海浪相追逐,发出同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