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缝中，那一棵苍龙松(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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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奇热无比的疯狂暑假，白鹿原下小城里一时间好像幻化成了赤道小镇:骄阳似火，烈风如焰，苍穹若烤，地面犹炙，空气时时烘烘作响，似乎正在熊熊燃烧；柏油路面噌噌发声，犹如车胎施行剥离手术……

小城如同火灾现场，拧户外水管都烫手不轻，树荫底下竟闷热得难以乘凉，鸡鸭迈步也在空中停顿好长时间；人们如同被塞进烤炉的红薯，一个个蔫头耷脑，热水汗流，萎靡不振……

天气像热带沙漠一般干燥，补课像和尚念经一般枯燥，浑身像锅炉烧火一般燥热，望子成龙、心切如焚、争分夺秒的母亲一看实在热得无法学习，便只好叫父亲送我这个到了高三仍然懒于学习、怨天尤人、牢骚满腹的不肖之子去终南山里舅舅家避暑学习。

我虽然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终南山里的舅舅家，但我还是一万个不愿意去，山里那怕凉爽成南极，毕竟没有塑胶篮球场，我在哪儿秀我的大风车灌篮呢？但一想到可以到山间小溪里摸鱼捡蚌抓螃蟹，我便高高兴兴地答应了，而且准备了一大包小塑料袋儿！

当父亲带着走进终南山口的时候，我在一矗悬崖的石缝里发现了一棵苍龙似的松树，登时被吸引得驻足凝望:只见它主干古朴而劲拔，好像苍龙屈曲盘旋的傲岸身躯；枝桠展拓而遒逸，仿佛苍龙凌空舞动的一只只足爪；针叶繁茂而滴翠，犹如苍龙头顶飘拂的一丛丛青鬣……

“孩子，你在山里要呆一个多月，有一大把观赏的机会，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吧！"要不是父亲连催带拉，强行将我拖走，我自己一定会呆在那里，忘我地继续观赏下去的。

夏天的终南山山青水绿，林深似海，雾岚如梦，清风似水，山花烂熳，鸟语啁啾，连空气里都弥漫一股湿漉漉的馨香，仿佛一处硕大无朋的天然氧吧，确确实实是名副其实的避暑胜地，刚到舅舅家前两周把我凉爽得晚上都要盖被子；但是，两周之后景况突变，好像被关中小城热疯病传染似的，终南山里也骤然之间酷热起来，白天气温高达30多度，晚上一夜都凉不下来，山间的小溪都干旱细如猫尿，舅舅和山民们每天都必须走两三里羊肠小道，到深山老林里的龙潭去挑水吃。

我一边心烦意躁地复习功课，一边情不自禁地为终南山口那矗悬崖石缝里那一棵苍龙似的松树忧心忡忡:它在眼下这种酷热难耐的危机关头，会不会生力不支、干旱难耐、枯萎而死？

于是，我打定主意瞒着舅舅，在一个大清早上，带着大背包带着许多小塑料袋儿，跟着山民们去龙潭里取水，准备扎好每只小塑料袋儿的口子，到时候用力扔向那一棵苍龙似的松树所赖以生长的石缝里，水袋儿一甩破正好可以浇灌松树……

然而，当我满头大汗、浑身湿透、哼哧哼哧地背着一大背包水袋儿风急火急地赶到终南山口悬崖石缝里那一棵苍龙似的松树底下的时候，竟然被眼前神奇的一幕震惊得目瞪口呆:它在如疯似狂、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骄阳之下一丝一毫都没有萎靡不振、灰心丧气、绝望退缩，而好像是一位斗志昂扬、愈挫愈勇、勇往直前的沙场壮士似的，生长得更加繁茂劲爆，生机勃勃，无限风光，整个树看上去仿佛一团云朵一般巨大的绿火在𡕷阔的苍穹中直冲九霄地熊熊燃烧！

我的心灵彻彻底底地被悬崖石缝中这一棵苍龙似的松树震撼和征服了，一边向它一袋一袋虔敬地扔着水袋儿，一边朝它一行一行不停地流着热泪……

忽然，我感觉身后有人的喘息声，蓦地回头一看，不是别人，而正好是舅舅，他已站在我身后好一会儿了。

原来，舅舅一大清早发现我突然不见了，担心我出什么事，于是追寻了过来。

“孩子，看见没有？”舅舅走到我身边，用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深情地指着那一棵苍龙似的松树，若有所思、语重心长、一字一板地说，“这棵松树的种子，或许是被鸟雀无意衔上去的，或许是被松鼠随便叼上去的，或许是被大风偶然吹上去的，无论如何它都没有方法自主地选择环境，但是它却毫不气馁，绝无抱怨，乐观面对，不屈不挠地选择成长；正如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父母，无法选择家庭出身，无法选择人生际遇，但是他完全可以而且应该选择笑对挫败，选择发愤拼搏，选择昂扬向上！"

法国著名哲学家、文学家萨特说过:“人生是一种自由选择，而且无非是你想成为的那个样子！"三十年多年过去了，终南山口悬崖石缝中那一棵苍龙似的松树不仅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被我渐渐淡忘，反而已经深深地扎根在我的心田上，我的血脉里，我的灵魂中，时时给予我无穷无尽的动力、膂力、精力，处处砥砺我永不衰竭的壮志、意志、斗志，伴我走出贫瘠而落后的故乡小城，走向繁华而发达的现代都市，走向梦中的诗和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