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先生》第一章 城里的男人是妖怪
“这个世界变化真快，在我年轻的时候，女人们整天呼喊女权，现在却轮到男人们叫嚣男权了。”贝老太盯着电视里的午间新闻节目，一边捂着她刚换没几天的心脏和双肺，一边砸吧着嘴，吞吐着电子烟。
电视上，是“世界先生”在国内金融中心钻石城的海选报名现场。拥挤的广场上，排满了报名的男人，有阳刚健壮的、燕颔虎须的，但更多是干净漂亮的、长发飘飘的、弱不禁风的、花枝招展的、雌雄莫辩的……上一届的世界先生——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满脸络腮胡的金刚芭比——正在报名现场轻歌曼舞，抛吻献媚。
而另一边，在报名现场的围栏之外，是一群体型健硕、光不溜秋的男人，他们或扭动着粗壮的腰肢，或摇晃着硕大的充气阳具，或高举着写着“男权宣言”的招牌，或对着喇叭振臂高呼：
“男人娘，则国家娘！”
“世界拒绝雌性化！”
“女性审美让社会倒退！”
“男人至上，男权至上！”
“是直男，就拒绝成为女性宠物！”
“今生做男人，下辈子还做男人！”
……
更有激进者向台上的评委和选手们喷颜料枪，扔西红柿、鸡蛋、臭鞋、榴莲、假阳具、内裤、袜子等物体……不过预选赛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机器人“接盘侠”们上蹦下跳、移形换影，十分精准地截住了这些“异物”。
在警察机器人的团团包围和保卫下，现场并没有发生更激进的武力暴乱。和平的游行也便意味着反抗的无效。“世界先生”已经连续举行了十年，年年有人反对，但每年都如期举行，只是选举出来的世界先生越来越像世界小姐，让人怀疑这个世界的男人去哪儿了。
“嘿，贝宝，你看这现场的选手不给力啊！没一个有咱们儿子好看！”
在贝老太身边，是她躺在沙发上气喘吁吁的老公贝宝。贝宝今年89岁了，头发和胡须皆已花白，脸色也极其苍白，肾衰竭、肝硬化、直肠癌正在日渐夺去他的生命，唯一的希望就是去医院更换肾脏和肠胃，因为涉及用自体干细胞培育肾脏，全程需要花费1000万以上，而贝老太刚换完心、肺、血没多久，“续命”成功，却花光了家中的积蓄，这让原本还算宽裕的家庭陷入拮据。
听到贝老太谈到儿子，贝宝一下子兴奋了起来，用那风车一般的沙哑嗓子嘶喊着：“咱儿子岂止是好看，老大的博学，老二的雄壮，老三的才气，老四的可爱，可都是首屈一指！我看啊，要他们去参加比赛，总有一个会拿奖！”
说罢，他们已经笑得合不拢嘴，转头望向正整理屋子的4个儿子：老大贝克博、老二贝克大、老三贝克精、老四贝克深，他们虽然高矮胖瘦不同、身材气质迥异，但又各具风骚。这不得不佩服贝老太和贝宝的眼光，夫妻俩在影视圈摸爬滚打了几十年，虽然一直默默无闻，但当他们在孤儿院挑选领养对象时，就像选美，不，像选帅一样，可谓火眼金睛，挑的都是那种靠脸就可以吃饭的娃娃。
这些年来，不管他们是生活在大城市，还是颐养在乡下，他们从未放弃对这四个孩子进行德智体美劳的全方面培养。四个孩子虽然良莠不齐、各有缺点，但一直是爸妈的“心头好”。
老大贝克博今年26岁了，个子高挑，笑起来坏坏的，人称高坏帅，他即将金融学博士毕业，却一直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因为高精尖的金融工作大都由人工智能处理，所以金融类的工作岗位少薪酬低，而社会盛行、薪酬较高、由大量女性从事的文艺类工作他又极不擅长。在“生男不如生女”“人不如机器”的时代，他面临着毕业即失业的风险。
老二贝克大今年23岁，大学念的临床医学，不过现在的工作是健身房教练，为了从外表上震撼人心、招揽生意，他把自己的胸练得比女人还大，他给自己的职业命名为：身心灵疗愈师，日常的工作有：心理辅导、婚姻修复、按摩理疗、房事指导等，总之钱难赚，来的都是客，有啥活接啥活。
老二贝克精今年21岁，目前主要做网络主播、短视频博主。眉清目秀、秀发如云的贝克精雌雄莫辨，却拥有一大批网络粉丝，不分男女，横跨老少。他给自己的定位是“玩咖”，在直播或视频中，他有时玩歌舞表演，有时玩游戏直播，有时玩美妆变装，有时玩魔术小品，有时玩cosplay……只要粉丝喜欢的他都尽量满足。那组令他成名于网络的“维纳斯的诞生”COS短视频已经收获了1亿个赞。贝克精也因此多了一个名号：“贝壳精维纳斯”。不过随着后辈无数“阴阳人”的崛起，再加上一大票钢铁直男对他的抨击和抵制，贝克精也快被拍死在了沙滩上。
老四贝克深刚满18岁，大二学生，学的是机器人学专业，不过他最爱研究的是自己那张脸。他天生一张婴儿脸，从小就是模特，不过代言最多的还是童装、母婴、宠物类产品。现在，他满脸的婴儿肥还没有褪去，却喜欢留着满脸的胡子，每天早晨花在护肤和修理胡须上的时间可以超过一个小时，尤爱照镜子、卖萌与自拍，爱美至此，与贝克精匹敌，超过了很多女性。不过爸妈却从不怀疑他的性取向，因为他身边从不缺少女朋友，不过贝克精却经常讽刺贝克深是“深柜”。
四兄弟平日在各个城市求学、工作，很难见面。这次家庭齐聚，还得归功于老大贝克博。一方面父母一个刚出院，另一个急需住院，需要贴身照顾，而乡下的医疗条件又有着诸多不便；一方面家庭财政吃紧，父亲治病需要大笔资金，需要他们四兄弟合力赚钱，这要求他们必须找一份高薪的工作。这一切都催促着他们必须去大城市工作谋生。
于是贝克博召集了四兄弟，告诉他们是时候一起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了。没有经过太多考虑，他们便达成了一致，甚至算好了搬家的日期：七天之后，8月1日。目的地：国家金融中心、海滨城市钻石城。
当他们在电话里告诉贝老太搬家的消息时，贝老太已经应允，不过老爸贝宝却一直颇有担心。这次四兄弟回到家，早已铁了心，抬也把老爸抬到钻石城去。
贝宝指着电视上的世界先生报名现场，跟儿子们说：“你们看到了吧，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城市，城里的女人是老虎，城里的男人是妖怪，整个城市都阴阳怪气的！所以二十年前，我就从钻石城搬迁到了乡下，就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
“老爸，你可不可以与时俱进一点，现在这个社会不是男人当权的时代，所以呢，社会的审美未免会变得多元一些。”贝克精撩了撩额前的刘海。
“多元？我看那就叫男不男、女不女，阴阳怪气！你说家里有你一个就够了，我怎么能忍受满城的男人都打扮得像女人！”贝宝说完，被呛住似地咳嗽了几声。
“你又没去钻石城，你怎么能断定全城的男人都像我这样！”贝克精反驳道，“再说了我这样打扮是方便赚钱，要不是我男扮女装，妈妈的医药费哪里来的！”
“我天天看电视，还不知道吗？”贝宝的声音似乎突然温柔了些，“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们好，但是你们确定能在那个城市找到满意的工作吗？尤其是你们作为男人?在一个由女人控制的城市。”
“我去参加世界先生选秀！”贝克精说，“听说拿到国内第一名就有1000万奖金，如果代表国家参加世界先生总决赛，总冠军有1个亿的奖金！亚军和季军也都有数千万……”
“你呀，就别做梦了！还是专心当你的小网红吧！”老二贝克大说，“你这种长相的太多了，是不是缺乏辨识度！”
“就你长得威武！”贝克精怼道，“再说我有才艺，这才是最重要的好不好！”
“我看你在网上秀一秀就好了，那是世界先生，不是世界小姐！”贝宝严厉地说。
“嘿，老爸，可不要以你的古老直男审美去看我！要是嫌我长得像女孩子，当初为啥要收养我！”
“那得问你妈妈！她从看到你眼睛就离不开了，一直惊叹着：‘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子！’”贝宝说着，张大嘴巴，眼睛一直扑闪扑闪，模仿着贝老太当初看到贝克精的神情。
一时间，一家人哈哈大笑，贝克精憋在心中的委屈也在迅速挥发。从小到大，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他讲道：“我看二哥去吧，他应该符合您老人家心中的冠军。胸比女人还大，在气势上不仅可以征服女人，更可以压倒大多数男人……”
“噗！”贝克深笑得吐出了正在喝的牛奶。
“你想到哪儿去了！”贝克精狠狠地给了贝克深后背一拳，“不许污！”
“托马斯小火车，污污污污……污污污污……”贝克深一边嘟着嘴模拟着火车声，一边手上拿着小火车摆件，在空气和中滑动着，手臂如蛇形，腰身似柳枝。
贝老太爆发出响亮的笑声，整个屋子都开始震荡，她甚至笑得差点岔气了，不停地咳嗽着，贝克博赶紧端来茶水，一边给贝老太拍着肩膀，埋怨道：“刚换完心肺就抽烟，你可不可以把烟戒了！”
“我说拿钱给你换肾脏，你偏要给我换心肺！换完了又不让人抽烟！”贝老太说，“不抽烟，你干脆让我死了算了。”
“好吧，你继续！”贝宝讲道。
“喂，爸爸妈妈！”老大贝克博说，“我看啊，贝克深很适合去选秀，阳光又可爱，男人会把他当弟弟，女人把他当孩子，超有亲和力的，舞台上缺他这个类型的。”
“是吗！那是世界先生选秀，不是天线宝宝！”贝宝说，“要他去，再等几年吧！”
“谁规定婴儿脸就不能去啦！”贝克精反驳道，“我已经满18岁了好吧！已经达到了参赛年纪！”
“要不你们三个人都去选秀吧，好一决高下。”贝克博说，“我要先去城里找份工作，给你们赚生活费，做你们的观众和参谋，做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奉劝你们早点死心！”贝宝说，“给你们看下这个。”贝宝举起平板电脑，给大家放了一段世界先生的宣传视频。只见一个金发美女——不，金发美男，长发飘飘、紫色眼影的金发美男身着红色旗袍，翘着兰花指，用烈焰红唇对着屏幕努着嘴，一边跳着机械舞，一边念道：
“……这次世界先生的主题是‘与未来同行’，我们将持续发扬“世界多元”的精神，我们将第一次允许半机械人参赛，所以不限残疾人、身体里有人造体的人、整容的人，同时会有赞助商网络巨头百狗公司安排一名机器人XSir，与人类一起参加选秀，一决高下！还等什么呢！世界上所有优秀的男子汉们，证明自己的时刻到了！为男人，更为人类！……”
视频中不断闪现的机器人XSir，是一个蒙面的银色机器人，既然要与人类竞争，却还在努力保持最后一丝神秘感。
贝宝关掉视频，望着四兄弟：“你们确定还要去吗？”
“当然要去，为了救你的命，死也要去！”贝克精讲道。
“不许说胡话！”贝宝严厉地讲道，“要理智，理智。”
“啊？你说理智啊，没有人比机器人更理智了吧，机器人的智力也是超高的。我觉得要战胜机器人，一定要靠人类的情商、情感，以及同理心！”
“老三说得好，不愧是贝壳精！”贝克博说，“我看老三可以去，能够成为网红，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情商的，这是人类相对机器人的优势，要扬长避短！你要是战胜机器人了，你就可以升级成为人精了！”
“滚！”贝克精说，“你才人精，害人精！”
“我看老二这身肌肉不错，机器人肯定是没法比的！这也是你的优势！”贝克博说着捏着贝克大的两个如同小山的肩膀。
“对，我还有第三条腿呢！这个机器人也是没法比的。”
“第三条腿就算了，机器人会不仅有第三条，还可以有第四条腿、五条腿！”贝克博说。
“哈哈哈哈——”贝克深似乎又听懂了，第一时间笑得四仰八叉。
“笑什么笑！”老二贝克大捏着老幺贝克深的肉耳朵，“你知道你对机器人的优势是什么吗？”
“我天真无邪呀！”贝克深捏起两只拳头，像猫爪一样在面前摇摇晃晃，强行卖萌。
“那真是可笑至极了！”贝克大笑道。
“不，可爱至极！”说完，贝克深倒在沙发上，像一只猫一样伸展肢脚，然后伸出舌头，细嗅、舔舐着自己的腿毛。
贝老太深受“触动”，用手抚摸着小儿子的头发，就像抚摸一只萌宠一样：“这样看来，你们都是有优势的，不如去试一试吧，不过不要抱太大希望，我看第一名肯定是机器人。”
“你就这么瞧不起人了吗？”贝宝说，“这么瞧不起全天下的男人？”
“不是瞧不起，你要面对现实好不好。”贝老太向天空吐出一轮轮烟圈。
“儿子们！给你们老娘看一看男人的厉害！”
“好咧！”四兄弟站成一排，然后脱掉上衣，像健美先生一样展示着自己的肌肉与肥肉。
“身材倒是不错，但打起架来，跟机器人的钢筋铁骨可没法比。”嘴上这么说，可是贝老太的眼睛却明显放着光。
“总有什么是机器人不可替代的。”老大贝克博说，“这也就是为什么，人工智能发展到现在，虽然制造业、建筑业、餐饮业、金融业、消防业、运输业等社会上大多行业，人类被机器人与人工智能取代，但唯有文艺与娱乐行业，仍有大量岗位无法被人工智能代替，比如直到如今，机器人写的诗歌仍然相当可笑，而机器人编织的喜剧仍然让人哭笑不得，机器人与人工智能在客观事物的处理上的确胜人一筹，但在主观想象的创造上仍然不如人类……所以想要战胜机器人，就必须扬长避短。”
“老大要写诗去参加世界先生？”贝克深崇拜地望着贝克博，一边假装摸着眼泪，“观众们一定会被你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我还是努力找份高薪的工作吧，你们去吧，我做你们的后盾。”
“机器人的脑子里装载了整个人类的历史文化知识，我看哪怕在主观创造上想战胜机器人，也是难得很呢……”贝克精忧愁地邹着眉头，摇摆着头。
“所以你们想要战胜机器人，在才艺表演上，就要出奇制胜，而且一定要原创，不要重复过去。”贝克博说。
“你不是在同机器人竞争，而是在同整个人类文明的结晶做斗争……”贝克大说道，浑身的肌肉似乎全都耷拉了下来，软掉了。
“这气氛很丧啊！”贝宝摸着自己的白胡子大声说，“我突然感觉到家里又阴盛阳衰了！”
“来啊来啊来几句，大哥、二哥、三哥！家歌，走起！”贝克深大喊道，四兄弟开始演唱由贝克博作词、贝克深作曲的家庭原创歌曲《无关宇宙，你就是磅礴》：
“仿佛宇宙中的繁星在呼唤着你
仿佛那万物的超弦正在身体里交响
你基因里蕴藏的所有信息都在沸腾
你的双眼舒展开那生来镌刻的宇宙地图
你本飞翔在宇宙，如今却困在这肉体里
那不甘沉沦的命运，早已写入你的灵魂
你是地球的精灵，你是万物之选
你是亿万年的进化，你是宇宙之子
……”
“我们男人才是整个人类文明的结晶。我们男人身体里还拥有机器人无法拥有的精华！”贝壳大皮笑肉也笑。
“对，战胜机器人，看着吧，我会成为第一名，我要整个世界都敬仰我——我们男人！”贝克深举起又白又嫩的细胳膊大喊道。
“为了爸爸妈妈，为了男人，为了全人类！”贝克精举起手中吃了一半的冰淇淋，像自由女神一样。
在他们身边，是目瞪口呆、哭笑不得的贝老太和贝宝。不知道该鼓舞他们，还是打击他们。但无论如何，与孩子们一起去钻石城里的事情在他们心中已经盖章定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