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道理都让他们说完了
次日清晨，木昭在初阳的照射下醒来，十七静静的立在水边，衣裙随风轻轻晃荡，丝毫看不出昨夜倒插在芦苇中的痕迹。
水流声叮叮咛的淌进耳朵里，还有虫鸣和鸟叫，在异乡的年轻人归家的心似乎也没有这么急迫了。
木昭起身走到河边，捧起一捧水洒在脸上，碎裂的水流在脸上聚成一颗颗小水珠，水珠滚到下巴纷纷落下，叮叮咛咛砸进水面。
水中的倒影被溅起点点涟漪，以他的胸膛为中心绽开波纹，一圈一圈向外散去。水波扩散到十七的影子旁边，然后无力的消散，归于平静，十七的影子在水波的边缘荡漾，弯弯的，像昨天的月亮。
早起的鸟儿在唱歌，虫子们幸福的在鸟群的歌声中破土而出。或许它们即将结束自己短暂的生命，但也是美好的，溺在歌声里死去，再没有比这样更舒适的方法告别世界了。
冬眠的动物们在这个时间醒来，迎接春天到来。
很美吗？
不，恶心极了。
木昭一巴掌把水中的面孔拍碎，冷眼看着水底的泥沙腾起，将水搅得一片浑浊。
春天来了，冬日的长眠结束，万物将开始残杀。
破土而出的虫子马上会钻进鸟群的歌声里，然后被吞咽下肚，沦为烂肉，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是早起的鸟们该有的回报，也是早起的虫子该有的回报。
木昭见过许多脆弱的生命死去，他知道，这个世界尽管已经在尽力保护弱者了，但是他还是不甘，不忿，甚至愤怒，因为自己也只是万千弱者中的一员而已。别人甘于被保护，他不甘，因此愤怒，也因此善良。尽管他不认为自己善良，甚至在隐藏自己的善良，但是潜意识里，他总在为善良做准备。
木昭伸手胡乱的把脸抹干，开始打坐入定，他需要打坐时候的宁静和沉思来平复自己矛盾和激荡的心态。有的人死活都不会承认自己的自私和邪恶，有的人也永远不承认自己善良。木昭就是这种人，为恶为善都是坚决不承认的。
打坐半个时辰，木昭睁开眼睛，他告诉自己，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他害怕先生说的忘情忘己，抛弃外物。狗屁的仙人心态，狗屁的感悟规则，狗屁的宁静。
不成仙又何妨？我就是要回家。
打坐完成，木昭开始沿着河边狂奔起来，越跑越快，快到连十七都感到了一些惊讶，而且木昭的身法也异常诡异。十七在心里判定，凡间最顶级的身法也不过如此了吧，不过想到木昭既然是跟着那个白发老头的，也就没什么好惊讶了。
一个时辰之后木昭满头大汗的回到原地，他平复了一下气息，客气的向十七开口道：“江姑娘，可否回避一下，在下一身汗臭。”他伸手拉了拉自己被汗水打湿的衣物，继续说道：“想必姑娘也不愿意同这样的我一起上路吧。”
经过昨夜一场宿醉，十七不再对木昭那么拒人千里，她转身盈盈的走去，说道：“我在镇上等你。”
江十七走进镇上第一家客栈，点了两盘小菜，拿起一双筷子。小菜上腾腾的冒出油烟味，筷子上有些地方泛着青色的斑点。她的手轻轻一旋，遍布全身的法力全部被收到丹田之中，这意味着十七暂时的封住了体外某些敏锐的感官，于是小菜没有那么难看了，筷子也没有那么腐朽了，他笑盈盈的夹起一口菜送进嘴里，静静的品尝着。
不一会儿木昭也走进了客栈，像昨天十七刚看见他的时候一样——木昭手里依然拿着那本泛黄的书，嘴里念念有词，整个人温文尔雅。
他很自然的在十七面前坐下，把书放在了桌子一角，拿起筷子一同吃了起来。十七吃饱了，他看着木昭开口道：
“读书人都这么白吃白喝吗？”
木昭嘴里含糊不清的回答道：
“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读书人。”
十七啧啧称奇，重新说道：
“这本书很难？被你翻到了这种程度。”
她指了指那些模糊的字迹和快要零落的书页，仿佛即将垂死的老人一样。
木昭吞下口中的菜，说道：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反正总是读不完的。”
“我能看看吗？”十七这样说
“姑娘请便，但是你也知道它快烂了。”木昭回答道。
十七轻轻翻开一页，读到：
“父母在，不远游。”
停顿了一下，她又说：
“游必有方。”
木昭不答话，低头吃饭。
她继续翻书读：
“食不语，寝不言。”
木昭想搭话，但是忍住了。低头猛吃。
“君子耻其言之过其行”
········
“江姑娘，我吃完了。”
木昭打断道。
“嗯。”十七应了一声，然后问道：“这书上的道理你都想读完？”
“不想。”
“你想都读懂？”
“也不想。”
“为什么？”
“因为道理都让他们说完了，说得太多难免让人心烦。”
十七呵呵笑起来，真是有趣的人，说道：
“你确实只是看起来像个读书人。”她把书合起来递给木昭，说道；“我刚才给你算了一卦，想不想听听？”
“仙女还有这身算命先生的本事？”
十七不搭木昭的话，于是他讪讪一笑，重新说道：
“姑娘有心给我算卦，我自然是想听的。”
“卦象说你反复无常，自堕黑暗。”
“破卦象，姑娘别听它的，我不是这样的人。” 木昭这样说。
十七津津有味，继续说道：“这个卦象很有趣，告诫别人不能与你靠太近，说你本身就是黑暗，试图拉你出来的人终将会被吞噬。”
“破卦象，假的。” 木昭又说。
“但是卦象最后说，光明同黑暗共生，你最终会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这个应该是真的了。” 木昭微笑，温文尔雅。
“你还差一把扇子，再拿一把扇子在手里轻轻挥着，就能够装得完美了。” 十七说。
木昭一下垮了脸，说道：“这些东西都半真半假，和我见过的那些老神棍一样，神神道道的。”
十七不置可否，没有讽刺木昭不要脸。重新说道：“我看你身法不错，没少花功夫吧。”
木昭说：“既然成不了仙人，努力努力或许还能成为一个武林高手。毕竟梦想还是要有的，没有梦想和就和咸鱼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呢。”
“为什么就不能成为仙人呢？” 十七问到。
“先生说我成不了仙人。”
“为什么？”
木昭想了想，说道：“先生不愿意我成为仙人。”
“为什么？”十七又问。
“先生的思量，我如何知道。”木昭说。
十七沉吟，她仔细的看了看木昭，突然冒出些许同情：
“其实你知道成为仙人不一定要斩断凡尘的吧？”
“知道。”
“那么你现在真的不可能成为仙人了。”十七这样说，她的眼神更加同情起来。
“你的先生给你中了心魔。以前你是可以不斩断执念便可成为仙人的，现在的你已经不可能了。鱼与熊掌，你的先生逼着你只能选一样。”
“我知道。”
“你知道？”
“先生知道我不可能斩，也斩不了，他无非不想我去仙界。那我便不去。”
“啧啧，果然都不是正常人。”十七惊叹到。
木昭也啧啧，带着调戏的问道：“仙女对神经病感兴趣吗？”
“不感。”
木昭又啧啧，说：“幸好我是正常人。”
十七甩脸，不愿答话。
木昭再啧啧，说：“看来姑娘是感兴趣的。”说完他突然大笑起来，故作邪异的说道：“那你知道为什么卦象告诉你需要远离我了吗？”
“恩？”
十七皱起眉头想了想木昭的话，突然面色大变，惊恐得说不出话。
“呵呵，吓你的，想啥呢。” 木昭说道。
十七慢慢松开皱起的眉头。说道：
“真和假都无关，难道你以为我害怕？”
木昭没有回答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掰着手指说道：
“江姑娘，我们起身吧，正好和出镇的商队一起离开，你说呢？”
一番对话，让十七身上又恢复了些许冷漠，她说：“好。”
想要融进凡间的仙女同木昭一起离开了这个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