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研读377：魏相邴吉传（四）
魏相邴吉传（四）
邴吉问牛
邴吉本来起自于监狱中的执法小吏，后来才学习《诗经》《礼记》，全都通晓其大义。等到他高居丞相之位后，待人宽宏大度，喜欢礼让。掾史有罪要受到处罚，或者考核不称职时，邴吉总是先批准其休长假，最后不忍心进行查办审理。有的宾客对邴吉说：“君侯担任汉朝丞相，属下奸吏有时谋私，您却从没有对其进行过惩戒。”
邴吉说：“凭借我三公大府，却去查办这些微小的案件，我感觉传扬出去非常丢人。”后人接替邴吉后，就把他的做法当成惯例，三公府中不查办小的官吏，这种做法始自于邴吉。
邴吉对下属的掾史，也都对其掩过扬善。邴吉有名驭吏嗜酒如命，多次因酒醉误事。有次跟随着邴吉外出，竟然因为酒醉吐到邴吉的车上。西曹主吏报告后想要进行严厉斥责，邴吉说道：“因为吃饱酒醉这点小事就失去一名士人，那让这人再到哪里去容身呢？西曹你暂且忍一忍吧，不就是弄脏我了车上的垫子吗。”最后也没有赶走这名驭吏。
这名驭吏是边郡人，他熟悉了解边塞发出的奔命警备信号。有次他外出，恰好看到驿骑手持红白相间的袋囊，一路飞奔进入长安，知道这是边郡报送敌人入侵的书信来到。驭吏跟随着驿骑来到公车府中打探消息，知道是匈奴人入侵了云中和代郡，马上返回丞相府中报告邴吉，并且建议说：“恐怕匈奴人入侵边郡后，两千石长吏中，有些人因年老病不适合担任率领兵马，应当预先做好了解。”
邴吉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就召来东曹调出边郡长吏的档案，详细查看他们的身世等基本情况。
这事还没有办完，汉宣帝就下诏召集丞相和御史大夫开会，询问匈奴人入侵边郡的有关长吏情况，邴吉对答如流。御史大夫却因事发突然，说不出个所以然，被汉宣帝狠狠责备了一顿。邴吉则被汉宣帝认为平时担忧边境事务，恪尽职守，管理下属非常得力。邴吉于是叹息道：“没有不可容的士人，他们的能力各有所长。如果原先我没有听到驭吏的报告，怎么能被称赞为勤劳敬业呢？”掾史们因此也更认为邴吉贤良。
邴吉有次外出，正碰到清理道路的人们在群殴，死伤者横在道上，邴吉经过后并不询问，掾史感觉非常奇怪。邴吉再往前行时，碰到有人正在驱赶一头牛，牛边跑边喘边吐舌头。邴吉命令停住车辆，派骑吏前去询问：“你驱赶这头牛几里路了？”
掾史很奇怪邴吉该问的不问，不该问的偏要询问，就用话来讥讽邴吉。邴吉对他说道：“百姓之间打斗相互杀伤，这是长安令、京兆尹职责中应当禁止防备和驱逐捕拿的。每年丞相位列朝廷大殿最前面，只要奏报施行赏罚就行了。丞相不应当亲手处理小事，所以不该在道路上过问打斗的情况。现在正是春天少阳进节，天气还不算太热，我担心牛跑得太近，只是因为暑热气喘，这就是气候失节了，因而担心对农业有所伤害。三公是主管调和阴阳，在职的应当为此忧虑，所以才派你前去询问。”掾史听完后很服气，知道邴吉更识大体。
五凤三年春，邴吉病得很重，汉宣帝亲自登门看望他。汉宣帝问邴吉：“如果先生一旦有不测，谁能接替先生呢？”邴吉致谢推辞说：“群臣的才，圣明之主自然了解掌握，愚臣不能辨识。”汉宣帝坚持再问，邴吉叩头说道：“西河太守杜延年明晰法度，通晓国家惯例，前者他担任九卿十多年，在郡国治理很有政绩。廷尉于定国执法公平，天下人自认为判决后不冤。太仆陈万年侍奉继母至孝，做事十分厚道正派。这三人的能力都在臣以上，希望陛下进行访察。”
汉宣帝认为邴吉所说都很正确，非常赞许。邴吉去世后，御史大夫黄霸接任丞相，征召西河太守杜延年担任御史大夫，却正好碰到杜延年因为年老请求告老还乡，最后因病免职，廷尉于定国接任御史大夫。黄霸去世后，于定国接任丞相，太仆陈万年接任御史大夫。他们在位都很称职，汉宣帝因此知道邴吉非常知人。
邴吉去世后，谥号为定侯。他的儿子邴显继承爵位，在甘露年间因有罪被削去诸侯爵位降为关内侯，最后官至卫尉、太仆。开始时，邴显年少时担任诸曹，曾经跟随祭祀高庙，到了做牺牲这一天，才派人出去取斋戒的衣服。邴吉知道后大怒，对他的夫人说：“祭祀宗庙是至重之礼，邴显表现非常不恭敬慎重，丢掉我爵位的肯定是邴显无疑。”夫人为儿子说了不少好话，邴吉这才饶恕了邴显。邴吉的二儿子邴禹担任水衡都尉，小儿子邴高担任中垒校尉。
汉元帝时期，长安一个名叫尊的士卒上书说：“臣年少时担任郡邸中的小吏，私下里看到孝宣皇帝以皇曾孙身份被关押在郡邸狱中。这时，治狱使者邴吉看到皇曾孙遭受无辜监禁，触动了自己的仁爱之心，经常为此伤心流泪。邴吉挑选了女囚犯胡组负责抚养保护曾皇孙，他也一起看护。臣我曾经在狱中侍奉曾皇孙。后来收到孝武皇帝斩杀犯人的诏令，邴吉关门抗拒大难，不畏避严刑峻法。后来遇到天下大赦，邴吉对守丞令谁如说，曾皇孙不应当再在官狱中了，让谁如以官府文书形式写信给京兆尹，同时把曾皇孙和胡组一起送到京兆尹那里，京兆尹拒绝接受，曾皇孙又被送了回来。到了胡组刑期已满该回家时，曾皇孙因长期和她在一起，恋恋不舍，邴吉就用自己的钱雇了胡组，让她留下来和郭征卿一起抚养曾皇孙几个月，这才让她回家。后来掌管掖庭府藏的官吏少内啬夫报告邴吉说：‘我想给曾皇孙提供上等供给，但没有诏令。’当时邴能吃到米和肉，每月拿出自己的俸禄供给曾皇孙。邴吉有时生病，总是让我不分早晚前去问候曾皇孙的情况，看看被褥的干湿厚薄。还经常告诫胡组和郭征卿，不许她们早晚离开曾皇孙去玩，并多次向曾皇孙进奉好吃的食物。这才保证了孝宣皇帝健康成长，可以称得上功德无量。当时邴吉哪里会想到曾皇孙能做皇帝呢？哪里想到将来有功求报呢！他实在是心地宽厚、仁义、善良。就算是介之推那样割自己的肉给君主吃了活命，也不能与之相比。孝宣皇帝在世时，我曾上书说明当时的情况，奏书有幸送到了邴吉那里。但邴吉十分谦虚，从不自我炫耀，删掉了我奏书中关于他的那些话，把功劳全部归结到胡组和郭征卿，胡组和郭征卿都因此被赏赐给了田宅和金钱，邴吉被封为博阳侯。臣我不能和胡组、郭征卿相比，我已经年老，生活贫困，命在旦夕，想一直不说出来，又恐怕埋没有功劳之人。邴吉的儿子邴显因为犯小罪被削夺爵位，降为关内侯。臣愚昧地认为，应该恢复他原来的爵位和封邑，以报答他先父的功德。”
在这以前，邴显做了十多年的太仆，和他的属官做了很多坏事，家中藏钱达到一千多万，司隶校尉昌审理弹劾邴显，罪行属于大逆不道，奏请皇帝予以逮捕。汉元帝说：“已故丞相邴吉对孝宣皇帝有旧恩，朕不忍心杀掉他的儿子。”于是只免掉邴显的官位，削夺四百户食邑。后来又让他做了城门校尉。邴显去世后，他的儿子邴昌继承了关内侯爵位。
汉成帝时期，重修废弃的功劳，认为邴吉的旧恩尤其厚重。鸿嘉元年，汉成帝下诏书给丞相和御史大夫：“大概听说过褒奖功德，继承绝统，这是尊重宗庙、广开贤圣的门路。原博阳侯邴吉因为对孝宣皇帝的旧恩有功而封，现在其爵位已经断绝，朕十分哀怜。善待善良之及其子孙，这是古今通行的大义，特加封邴吉的孙子、中郎将、关内侯邴昌为博阳侯，以继奉邴吉之后。”这是邴吉封国断绝三十二年后再次续卦。邴昌的爵位传到他的孙子，在王莽时期断绝。
班固赞曰：古人确定事物的名字，一定从同类事物出发，远的取自于各种物体，近的取自于自身，所以才称君主为元首，称大臣为股肱，表明君主和大臣是上下一体，相辅相成，这样就能君臣相配，这是古今的常道，也是自然的形态。近观汉朝的丞相，汉高祖开辟基业，萧何、曹参作为众臣之冠，孝宣中兴，邴吉、魏相很有名声。这些时期，官员升降有序，职责明确，众臣勤政称职，海内崇尚礼让之道。观览他们的行事方式，难道只是虚名吗？
邴吉问牛
黄其军
作于2021年12月30日（古历辛丑年十一月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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