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忍受崇高,你必须首先爱上它
自律使人学习,早起第五百零九天
传奇是崇高可以被人理解的必要保证。它是人类精神对伟大的回应。
当我们谈论普通人,谈论他们平平凡凡的作为,运用心理学,或者现实主义的叙述手法,便已足够。许多人坚称,它是开启世俗生活的钥匙,将揭开万事万物的谜底。这也恰恰是平庸时代的信条。乐观精神乃是新时期的宗教信仰,它从不知崇高为何物,因为崇高在世界地图上分布得如此稀疏,如同广阔戈壁滩上散落的金块。针对崇高的怀疑为人类精神所固有。我们有某种卑小的意识,它不断地磨损、噬咬、侵蚀直到崇高之岩碎裂成七棱八瓣……这便是卑小意识从无间断、热情饱满的隐秘工作。在一个人通达世事之前,他必须首先变低变弱。而获得认同的热情、模仿的热情,是一股原初的力量,是人类的本能。它蚀穿崇高,将其摧毁;历史因此布满蚁冢和废墟,累累全是崇高的荒冷坟茔。
心理学很庸俗,它相信单调一致,相信蚁群的灰暗规律。十九世纪已将最后的伟人迅速摧毁,心理学的时代接踵而至,好比一个无穷无尽、阳光充足而沉闷乏味的白天。人类如释重负地深深一叹,信誓旦旦说它将使伟大者灭绝。它不容许他们存在。而卑小意识已开始复位。伴随一阵解脱的轻快感觉,平庸重新得以建构,智识主义、理性主义大行其道。生活的所有领域无不遭到分割、分配,置于调控之下。崇高被宣布不再为世人所需,其荒诞无稽已公之于众,而一个客观的历史进程摆上了台面,它充斥着表格和统计数据,理解历史的钥匙不难在其中觅得。
因此,当一份静悄悄的崇高缓慢地、难以察觉地来到我们中间,当第一条消息像无声的闪电那样传开,大众最初的反应是拒不承认,是对它关闭商铺,各自以信用卡付账。
至于那些塑造崇高之人,群众必公然反对,假如这份崇高蔑视世俗的诱惑,不事纵容、迎合或许诺,则更将如此。要想忍受崇高,你必须首先爱上它,可是谁会毫不犹豫地接受自我奉献、不问收获、炽烈而狂热的爱?谁会独力承受它无比沉重的负担,直至永远?
©Giovanni Fattori丨Bleifarbenes Meer当崇高步入历史的竞技场,支配普通流程的法则便暂时搁置。心理学和唯理论,此类将事物简单化、辅助人们理解的手段工具,统统变成哑炮,满是裂痕且毫无用处。智识退避三舍,投降认输。
崇高之法则打破了日常的思维方式。若想领悟它们,必须返回我们意识的最深层。而意识搭建的临时结构,其权宜之计,或曰可靠的老办法,即为传奇。它是浪漫文学第一个醒目、暂定的标题,而人性正是浪漫文学所孕育的。神圣领域的分野很清楚,神庙和圣所雄踞其间,堪称民族之卫城。在此地界竖起了一根纪功柱,上面的铭文是:传奇。
崇高的实质使其本身呈现为巨大的自我悖逆。我们站在成堆矛盾、冲突和匪夷所思的东西面前,但我们认识到,唯有从意义的角度展开观察,它们才会贴上否定的标签,而从另一个侧面、未知的侧面看去,这些矛盾冲突却能够实现最高的和谐、理性以及积极性。转化成通俗语言,我们应大胆运用“不”字这一标识去解释它们,运用否定句去加固它们的基座。有一种东西,尽管它比世界上任何事物更完整,更难以分割,我们仍必须将其剖开来看,再煞费周折使各部分重聚为一体。
因为怎么可能有一个人,比整个民族更深邃更广博,将它涵盖于他自身之内?怎么可能有一位民族之子,他同时又是该民族的父亲和创造者?崇高是权力意志?是超人的万丈雄心?是篡夺僭越,还是禁欲主义的卑下谦恭、恬退隐忍、彻底的自我牺牲?崇高是骄傲,是对大众的轻蔑,还是最温柔的爱意与渴慕,或者恰恰是在这份崇高之中的孤独、自足和忧郁沉思?它是共同体最伟大的团结精神?是讲求实际?是庄严神圣?我们意识到,依据某些更深层次的法则,这些成双成对相互矛盾的事物并没有将彼此消灭,而是在更高层面上构成一个总体。这一课极为关键。一项重大的任务摆在政治家、战略家、历史学家、道德学家面前。专家们将共享这一领域,把它划开,分配,用各自的准绳加以丈量,步入并穿过那些超凡的维度。
©Giovanni Fattori丨Der Turm von Magnale拿破仑完全融入自己的行动;他转化为这些行动;他消失在它们中间。他是这样一种伟大才能的表率:将一个人的全部潜力投入物质界,抽身离开时什么也不剩。在那特殊的时刻,他将自己添注到积极能量之中,并主导事件的发展。他是一股处在诸多力量之间的自然之力。
然而,伟人比他的所作所为更伟大。
他不包括在任何作为里面。他是个神妙莫测的庞然大物,位于它们外部。他并不耗尽自己的储备,似乎是要保存实力,以便派上更大的用场。他存在之核心,即力量,从不枯竭;他到处散播其力量,它犹如一朵云漂浮在波兰上空,留存久远。
他的历史使命才刚刚开始。
拿破仑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好像一束绚烂的烟花,唯有一个使命,那就是彻底绽放。对另外某个领袖而言,行动并不是终极目标。他犹犹豫豫,手脚沉重,勉为其难,只有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允许自己遮遮掩掩地施展些堪为表率之举。道德的力量,比行动的生命力更长久,对这位领袖来说也更为重要。他将其贮藏在民众之中,将自己力量的永久资本首先积存于自身。因此他成长于所有人的视野之内。这位领袖把崇高一肩挑起,把它投到自己身上,这无疑是最安全的地点。他竖起雕像。有一天,当其崇高最终完成,他悄悄离去,不发一语,仿佛它们无足轻重,他沿途留下自己的伟大卓绝,永远保持自己的面貌。
而拿破仑仅仅代表他本人。他将历史披到身上,如同披上一袭华贵的长袍,并由此在自己的生涯当中创造了一系列辉煌的业绩。他权力的特点是与传统脱钩,不受过去的阻碍。
其他领袖源于历史的穹顶,源于坟墓,来自过去。拿破仑却融进吟游诗人的梦想,他在诗人的视野中朦朦胧胧,并承载了诸多世代的殉难牺牲。他延续这一切。他将往昔抛诸脑后,犹如丢弃一件覆盖整个波兰的巨大斗篷。
终其一生,他的脸庞大概总是极富个性。当然,他身边的人们熟悉他的微笑、蹙眉,以及转瞬即逝的容光焕发。从远处看,我们发觉他的个人特征日渐淡薄、模糊。它们由数百张过去的脸庞所组成,发散着更伟大、更恢弘特征的内在光辉。
弥留时,永恒越来越近,那张脸庞的梦想从记忆中脱离出来。它走过一排脸庞的队列,越来越苍白、散逸、光彩照人,最后,在这一大堆梦想里,它选定其中一个,并固化成自己的终极面具——那张波兰的脸孔,直到永生永世。
注:出自布鲁诺舒尔茨《肉桂色铺子及其他故事》
2019年8月20日
我是有点逗的正经人
时而神经,时而正经,就是个不服输的人!
一名终身学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