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贷风波
房贷风波
丈夫的手在黑暗中摸索了过来,轻轻放在妻子的肩上。这会,妻子也没睡,她明白丈夫想要干什么。于是,微微的倾斜身体靠近他。他不断的吻着她的肩膀,抚摸着她的头发。她转过身面向他,他轻轻的在她耳边吐气,边吐气边说:“亲爱的,这个月到你交房贷了。”她一下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接下来的事,她毫无感觉的应付完了。丈夫满足的打起呼噜,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坐在黑暗里思索。
房贷对她来讲是一大笔钱,比她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一些。虽然力不从心,但夫妻俩坚持一起承贷,这个时代早就男女平等了,妇女解放了,那么一人还一个月就是很公平的事情。他们一人用一半大衣柜,一人用一半鞋柜,外出吃饭都是AA制。她看过一首诗,大意是一个女人把爱人或者丈夫比作一棵树,把自己比作他近旁的另一棵树,而不是缠绕着他的藤。这在她看来是多么完美的婚姻关系。
可是房贷,既然比她的工资还多一些,那她该怎么拿出这笔钱?她的工作不好也不坏,她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白领。每个月拿到的钱也是不好不坏,刚刚够她自己的花销。如果想买衣服或是化妆品,那就得好好计划一下。通常她是非常朴素的,她与那些嫁了有钱男人的女人不同,她非常独立。那么现在,要让她还这笔钱的的话,她只能一个月不吃不喝还得向同事借一些。
她坐在黑暗里,不断地想着办法。夜晚寒冷的空气,让她的小腿以下逐渐失去了知觉。过去的两年中,她已想过太多的办法。向父母开了无数次口,还有亲戚朋友。现在,大家见了她就躲得远远的。她还做了一份兼职,报酬少得可怜。她省吃俭用,但还是入不敷出。
她怀着焦虑和沮丧进入了睡眠,天不亮她就起来了。她早早来到公司,开始查找手机通讯录,她在寻找可能得到帮助的线索。有一个名字跃入眼帘,这是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性朋友,在同一座办公楼上班,好像是一个副总。她回忆起来,这个男人似乎对她有一些特殊的好感。中午的时候,她拨通了男人的电话,短暂寒暄后,她提出了见面。男人受宠若惊。
他们约在咖啡馆见面,男人矮矮胖胖的,带着一副眼镜,实在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却伸出手主动跟他握了握。谈话并没有让她放松,她紧绷着神经附和着。男人不怎么幽默,她看着他脸上肥胖的双下巴,以及由于肥胖而曾经暴长的青春痘留下的痕迹,使她无论无何也快乐不起来。他伸出手给她添了咖啡,那圆滚滚胖胖的手,给人粗糙肿胀的感觉。她的鸡皮疙瘩慢慢涌起,因为她想到这样一根指头,进入她阴道时的感觉。她差一点就打了退堂鼓。分手的时候,男人大着胆子亲吻了她的脸颊,她没有拒绝。
连续三天她都在等着男人的电话,因为还款日已经迫在眉睫。她已经从新开始翻找通讯录,她不能在一个人那浪费太多时间。中午吃饭的时候,女同事向她炫耀新买的名牌包,这个包的价值够她交好几个月的房贷。她想也许她可以偷偷把它卖了,这样交房贷就轻而易举了。女同事也不会过分伤心,她可以央求有钱的老公再给她买一个,一切得来多么的轻易。这是多好的法子,甚至可以说双赢。
但这只是想想,不是说她要真的这么做。这个双赢的法子会让她变成小偷。也许由此便会上瘾,一发不可收拾。但沮丧和愤恨是非常真实的。她从抽屉里取出她生锈的修眉刀片,包上一层薄薄的抽纸,趁这位女同事上厕所的空档,悄悄放入她的包里。
等到这位女同事大叫一声的时候,她面无表情的笑了一下,同事们都围了上去,女同事水葱般的手指在滴血。她不嫉妒女同事年轻貌美,她不嫉妒女同事嫁了有钱的老公,她不嫉妒女同事的名牌包,她生气的是她为什么不用还房贷。这会儿红色的液体滴在白色的地板上多么的欢快。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轻松的感觉热腾腾的蔓延全身。大家都在猜测是谁这么缺德,和女同事不合的另一个女同事成了主要怀疑对象。大家都有意无意的指责她,鄙视她,她站在人群中委屈的快哭了。谁也不会想到是她,她平时待人多么谦和有礼。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裙,去了洗手间。途中她想象被当众揭发的情景,女同事会狠狠的抽她耳光,众人会像对待过街老鼠般,围追堵截连骂带打,直到她奄奄一息,才会恨恨的罢手,刚才的快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恐慌和焦虑。她躲在厕所里悄悄的流下了眼泪,她觉得反胃、浑身冰冷,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涌起来。
就在这时,她接到了男人的电话。她擦干眼泪,控制好声调,说,你好,好久不见。男人又约见面,她说,好。没有一点推诿客套,他们直奔主题。她觉得自己活得真是不太好。男人无非是喜欢她年轻的皮囊。她无非想要男人的钱。她甚至想到如果男人掏出阴茎对着她的脸,她该怎样微笑。她猜想男人也许已经看出了她的心思,因而打心底看不起她了。因为她没钱别看不起她,还是因为她走投无路靠这种途径获得钱而看不起她?其实都一样。她在洗手间长久地犹豫着,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生活?为什么她自己就是无法交房贷?为什么不能让老公一个人还?大家都在歌颂婚姻中独立的女人最值得尊重,这是多么高尚的事。可这真滑稽,她恨恨地想。以前她也认为平等,独立真是好事。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多么幼稚可笑,她觉得自己被骗了,被这个社会彻头彻尾的欺骗。
她想事情不过有两种可能性:
一
一个漂亮女人,嫁了一个有钱的丈夫。生了7个孩子,为此不得不成为了家庭主妇。因为要照顾孩子,她没时间参加朋友聚会,渐渐的朋友也就疏远了她。她的丈夫忙于工作,对她也很少关心。她的生活是以孩子为目标和意义的。
她整日忙乱,被无边的琐事包围,并且24小时待命,孩子的哭声就是发令号,任何时候她都呈百米冲刺的准备状态。年幼的孩子,必须得悉心照料,稍有不慎将酿成大祸。
她漂亮的裙子和各式各样的化妆品,完全派不上用场,因为的确没有使用它们的必要。孩子是不会介意母亲化不化妆的。
曾经它们是她的武器,竞争是残酷的,她孤注一掷。把本来就不多的本金全数压上,青春和处女的身体。那些比她年轻,比她皮肤光滑,比她下巴更尖,眼睛更大的女孩,时刻盯着这块诱人的肥肉。她是凭着肚子里的小种子,赢得机会。这种子虽小,可是却来自一个高贵的地方,所以价值连城。
有钱男人是她的战利品。而和平年代武器可以悉数上缴。
她也许年幼时以为有一双演奏家的手,现在也不过用来洗尿片。
她唯一的幸福时刻,就是看见孩子们都健康快乐的长大。
她在家里并没有多少地位,结婚前婆家认为她以美貌迷惑了男人,让他做出不正确的选择,从而影响了事业和家庭。他本该找一个对他事业有帮助的女人,两家结成更大的利益团体。她心惊胆颤,所以努力生孩子,让家庭的利益扩大化,也以此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她越是要融入,越是遭排挤。
但她在外人眼里完全是成功的,是值得学习的典范。
二
一个漂亮女人独立自信,也许还有一技之长。暂时脱离了婚姻生活,享受源源不断的爱情。即使这样她也没有选择男人的权利,她只有拒绝和同意的权利。她最终嫁了一个自认为爱的男人,她不计后果,不计代价,凭着爱情的冲动走近了婚姻。
她再也不能像单身一样,随意的消费。她得肩负原本想象不到的生活。比如房贷。并不得不向生活低头。她实在不愿承认贫贱夫妻百事衰。
在无休止的轻贱中只有不断妥协,别无他法。一次的不算计,导致她终身的算计。不久的将来她会成为一个只有五入没有四舍的计算器。可以预见,到她老的时候就变成了标准的市井小民。
或者趁不太老的时候,当一个婊子或者性工作者。这样便可以过上表面光鲜的生活。但她得忍受蛆虫钻入体内的恶心。
事业在男性团体中发挥闪光作用,在女性团体中却边缘化,无法进入核心。
女性无法同男团结成真正的利益同盟。到最后,她们只好对他们说:“你消费,我服务。”无论婚姻内外,法则通用。
两个极端可能存在模糊的中间值。但这个区间很小,这就像男人无法兼顾事业和家庭,因为一天从没有26个小时。
那么对一个女人而言什么更重要?
想通了这些,她堂而皇之的走出洗手间。
下午,她请了会假。她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她对着镜中的自己问,你准备好了吗?你快乐吗?不,她不快乐。可是她准备好了。
她不习惯伸手问人要钱,她并不是爱慕虚荣的人,但现在她想了各种问男人要钱的理由。其实什么华丽的谎话都掩盖不住事实的真相,这像极了一场性交易。而她也像极了一个无法自力更生而需要出卖肉体的女人。她说服自己并没有错,另一些嫁了有钱男人的女人其实和她一样,她们做的是同一件事。还有那些年轻的小姑娘,女明星,外围女,网红,谁没做过这样的事呢?不过如此,不过如此而已。
在宾馆宽大的床上,男人开始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句句都表现出对她的爱慕。她微笑着倾听。她想男人不过是想操她,用不着大费周章。一会他听了她的请求后,想必会懊恼此时的殷勤。男人不紧不慢,小心地调着情,不知有多少真有多少假?
不,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她并不值得男人爱慕,她觉得男人应该毫不留情的抓住她的头发狠狠的进入她,应该辱骂她,殴打她,折磨她。对待婊子就该这样毫不留情,这是她该承受的。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男人在心满意足的射出象征征服世界的白色液体后,扔下一点钱就好。她要的就是最后这一点钱。
男人开始抚摸她的胳膊,她的鸡皮疙瘩渐渐涌起。她假装不在意,尽量控制呼吸,让自己显现出自在的样子。男人在她耳边吹气,她满脑子想着怎么问他要钱。不,她不是妓女,他们只是彼此喜欢,一次激情而已。那她就不能张口要钱,别骗自己了,傻瓜,钱必须要到。
她爱她的丈夫,她想要和他白头偕老。想到这她差一点夺门而逃。可事情并没有结束,她感到局势已超出了她的掌控。男人目的明确,其实他们一样目的明确,谁能说谁更卑鄙一点呢?
风从四面八方吹入她的身体,她的大脑干脆停止了工作,就像奥斯威辛之后诗歌是野蛮的一样。这次她真正干了一回妓女的勾当,一切就这么真实的发生了。
穿衣服的时候,男人递给了她一叠钱。原来他早就知道,这该死的嫖客!刚才的殷勤变成了侮辱,为什么不干脆像对待妓女般对待她?这个自私丑陋的男人,不把她当作妓女的原因只是不愿承认其实自己是嫖客。这真的让她觉得恶心。她感到破碎,不止她本人,还有不计其数珍贵的东西。
回到办公室,她觉得身体迅速的脱水,人们却只看到表面的东西。谁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谁也看不出正在说话,行走的是一具干枯的躯体。她年轻的精华液蒸发干,剩下腐朽发臭的代谢物。
她躲进洗手间,这才是适合她呆的地方。对着镜子,她拿出新买的修眉小刀。在镜子里仔细寻找隐秘的可以掩盖刀疤的地方。头发里是个不错的选择,还有胸部以下肚脐以上也可以考虑。她小心的选择着下刀的部位,精准的像个法医。当刀子的边缘接触到胸部下细嫩的白色皮肤,它们本来的纹路就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新鲜明快的新纹路。红色温暖的液体涌了上来,掩盖了刚刚出现的纹路。这些液体带给皮肤温暖的感觉,一切都令她满意,她迅速找来纸巾。不留痕迹的处理污垢。她确定这些液体来自体内,稍稍缓解了腐坏破碎的猜想,周围发臭的洗手间带给她的不适感,此刻也消失殆尽。她对着镜子笑了出来。
做完这些,她好好的走进办公室,和伤了手的女同事,保洁,老板谈笑风生。但是这些表面的东西像山顶蓬松的雪,随时可以崩塌。她甚至不敢发抖,一点震动都是岌岌可危。
她感觉自己在短短的时间里不断变质,最初腐烂的地方是阴道。喷涌而入的有毒白色液体,导致它溃烂流脓,并且顺着输卵管不断向上侵袭。
一切都不在掌控中,上升的速度让人恐慌。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一个可行的方法,停止这些腐坏。
她想到丈夫。
不,他救不了她,就像他无法帮她还房贷一样。他也许能原谅她,她这么做不过是想拥有一个巢。就像那些燕子喜鹊,它们都需要一个巢。对,逻辑没有错,她没有犯错。
晚上回到家,她直接躲进洗手间。她打算洗个澡。当温热的水流下来的时候,那些伤口开始发威。最先是灼烧感,接着像无数带刺的麦芒,下来是重锤的击打。这具骨瘦如柴的躯体,能够承受多少击打?镜子里微微卷起瘦小的身子,可笑的像一只插了烤插的小鸡子,正在等待一场盛大宴会的炙烤。流不出多余的油脂,但人们就爱这样的雏鸡。她想也许她可以对不同的男人说我爱你,只要他们留下一些钱。
在温热的水流下她也流出了温热的眼泪,她想起很久以前她和丈夫拜访过的一对老夫妇。他们看起来并不恩爱,老头脾气古怪,老夫人唯唯诺诺。他们年纪太大了,以至于没什么朋友了。老朋友们一大半已经先他们而去了。老头对他们的拜访似乎并不怎么高兴,在他们面前不断的数落老妇人的种种错误,连他们都觉得老头实在太古怪。可是老夫人却始终和蔼的微笑,并不时对他嘘寒问暖。他们一起吃了午餐,老夫人的手艺真是绝顶美妙。饭后他们告辞,老夫人起身将他们送到门外的院子里,因为怕他们迷路,执意要将他们送往车站。正值春季,院子里春光明媚,玉兰、丁香、海棠,樱花争奇斗艳。他们慢慢的走在有着轻微尘土的石子路上,老夫人不时停下,采摘一些野花,嘴里一直念叨着老头子曾是多么喜欢这些三月里盛开的花朵。她好奇的问了问老夫人,为什么是曾经喜欢。老夫人说,以前她脾气暴躁,总是不懂得欣赏身边的美景,不懂得对挚爱的人亲近。都是老头子迁就她,容忍她,现在她在尽力弥补,可是时间所剩无多。老头子就要离开她了,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他已经病入膏肓。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故意对她挑剔。临死不留好,是免得爱他的人太伤心罢了。
他们现在一定都死了,她想。他们一定并排躺在某一块松柏成荫的地方。这是她见过最好的爱情,他们越临近生命的终点越相爱,越懂得珍惜对方。她想起,她和丈夫从相识到相恋,也是一点点成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简直在痛哭流涕了。她觉得他们无法像那对老夫妇一样走到尽头了,而她曾经是这么打算的。在他求婚的那一刻,在他从她父亲手中牵起她的那一刻,她就是这么想的。她从未想过要背叛他。也许他们可以不要还房贷,他们可以租房子,事情会不会因此而变得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