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长信

时间长信

我又走上这趟小路去看你，十几年的路了，还是窄窄长长的土道，比起上一次的匆忙，已添了花草，又是一路春光，一路诗意。

如果你在，你应该会陪我走这条路，虽然要去的地方不远不近，也不是非得有人同伴，只是你在，我该会有多安心。我知道路总是要走的，不然那千千万万条路也不会无端就有了，咫尺或是天涯，都要走过去，更何况是通向你的路。

一年里来去三次，若不是时间在写给我的长信里提到你，我怕定要把看你的事忘了。尽管时间长信如期而至，我还会忙于其它琐事忘了拆信，便又错过一次与你约定的时日，过后，我总会想起来，却也没能再过去看你，于你会伤心难过，于我只有苦笑。我笑能有什么事可以让我把你耽误了，撇你一人独自等待。尽管我每次去看你，你都闭门不出。我想，你是在等我的，为此还等了一整天，我的敲门声你或许没听见，怕你是等倦了又不方便敞着门，坐在门里睡着了，又或许你出去给我买点吃食还没赶回来，所以都错过了。我来过了，一个人在门外说了好多，怕你没留心听话，又写了长信折折叠叠放在门口，抓两把土掩上了，你知道的，那里风大，吹走了太多东西。

时间长信

你该老了，我看见身边的人都老了，长了皱纹添了白发，有的竟已故去，我记得最早离开的是村西头的一个叫不出名字的老人，你看，连我也记不清了，我要是能准确说出名字，你一定知道是哪位爷爷或是奶奶，还会用一种诧异表情说，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只是你不和我们一起生活太久了，算下来那个爷爷或是奶奶确实太老了。之后的几年里，又有人走了，都许是老死的。

人都会走的，我记得那个傍晚，我看见奶奶拉着我的手送你，迎着火光，整片天都在燃烧。我不知道那段记忆是不是我的，但它的确是上帝的视角，有幸让我看见了与你的唯一时光。说真的，我其实并不是很想你，不知为什么你就走了，关于你的一切我都一无所知，一直到家里的橘红色皮箱口袋里关于你的黑白小照片也消失了，我才真切感受到我真的把你忘了。那对皮箱母亲至今都在用，我猜那是你们结婚时买的，因为我看见村子里几乎每家都有。现在，皮箱颜色依旧鲜亮，只是里面再没有你。我一直想告诉你，我第一次打开箱子的感受，原谅我不能准确描述当时的心情，略略开心，微微紧张，如此了了。我毫无防备，便看见了你的照片，还有那块刻着你名字的透明印章，这也许就是你的全部了，从那时起，我便知道我有你，并且你有名有姓，有模有样。这些年，我没有问过母亲你的关于哪去了，也许丢了，也许藏了，也许在那条小路尽头被风吹走了。

母亲很少提你，很少很少，说起你也就只言片语。我没有刻意问过，我怕母亲会因此伤心难过，尽管母亲总是笑着叙述过去的种种苦难，其实更多的是我不想听的缘故，一点也不想。我说不出那种感受，就像别人问我关于你的问题一样，我难以启齿，不知所措。可能对于一个还没有记忆的孩子来说，失去了什么真的无关紧要，即便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最重要的你。此刻，我对自己说一声抱歉，没有了就没有了，我们都还要生活。你不在，风还摇，花还开，故事都还在，邮递员也常来。

时间长信

现在，你在小路的那一端看过来，会不会已经看不见另一端我们的老房子了，其实曲折的小路两端都瘦了。我们搬走了，起初住租来的房子，后来我们有了新家，房子很敞亮，下雨天再也不用踩着泥躲进阴冷的屋里。可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屋顶长满了野草，和所有的荒凉一样，看了让人不由心疼。那个花开的清晨，有人刻意把那条小路走一遍，还给你添了新土，为的是两端都能望见彼此，你该知道了吧，我们新房子的方向还在那里，就是还要走上一段路，不远的，你站在老房子那里一眼就能看到。想着帮你修修房子，在冬天之前，我有好几次想把那些草赶走，却始终没有，想着之后会绿的，也就留下了。可能也只有不知名的野草常年陪伴你，它们常年在外，长得多高都会老，长得多矮都会绿，很像我，可我又不像它们，至少我还可以回家，如果就这样把它们赶走了，那它们便又像我了。这些年在外面遇到过很多人，有的人愿意伸手帮我，没有伸手的人也没有选择挥手，他们也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然而这一切都源自我的不完美，做不到让别人为我八方奔走，但我同样庆幸关于相处之后的相识一场。可能你也3什么朋友，有的也多是村里的庄稼汉，有时我与母亲出门会遇到某些人，几句寒暄便各自相走，过后总能听到母亲说，他以前和你爸处得最好。我总能听出母亲的无奈，也看到了日子的脚步刚好到这，我们都还活在时光里。

第一次给你带花，一大捧各色的花，我也叫不出名字，那是母亲一早准备的，放在一堆母亲叠的纸钱里，满满一口袋。迎着阳光，便去看你。记忆里，那段路我不知走过多少次，孩时赶着羊群跑上小路总要匆匆路过你，我从来不转脸看你，来来回回，我始终告诉自己不要看。你该理解吧，那时候是个孩子，只知道那里埋着一个人，一个造成我童年困扰的一个人，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你也许不懂一个单亲孩子的感受，那种带着阴暗面的生活，我现在想想都会哭出来。你应该幻想过自己的孩子将来会怎样，比如性格，比如品行，甚至有没有出息，你也许会告诉我，孩子不能这样，一切都会没事的。这些话母亲都帮你说了，天底下再没有什么比母亲的话更激励人了，我现在跟自己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想想现在拥有的，想想明天会改变的。还是想对你说一声抱歉，没能活出你想要的样子，但至少也该有你八分模样。

时间长信

时间出卖了掩你的土，任日子侵蚀了一次又一次。牵着一串鸡鸣，赶着羊群跑上小路的孩子再不会匆匆把你撇开，等羊儿落脚，皮鞭睡着，我就静静坐在那片染满朝霞的土丘上，静静守候。

迎着阳光，我去看你。趟过油菜花，金色的日子香到骨子里，你是否也闻到了岁月静好。

书于2016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