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母亲与小桌子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理事会2024元旦征文活动。
孩子就是母亲的
一亩三分地
哪个母亲不了解
自己的孩子
母亲总把孩子
视为最珍贵的宝藏
而自己呢
似乎微不足道
————献给我慈爱的母亲
老家的旧物件儿,有一个小桌子。它又矮又小,但在我眼里,它却是是方方正正,干净漂亮,是我童年记忆里的珍藏。
遥远的七八十年代,我已记事,不再穿着开裆裤到处乱跑,不再让前街纳鞋底的大娘抓我的膝盖,一边轻轻抓,一边念叨,一抓金,二抓银,三抓不笑是好人。以前我是用不了三抓,肯定就会咯咯笑起来的。更不允许后街缝补衣裳的奶奶,拿红线头轻轻系住我的小鸡鸡,喊着别跑别跑了。
我上学了,我上学了!
虽然村里没有幼儿园、学前班之类,直接上一年级;虽然从一到三,三个年级挤在一间破旧的教室里;虽然没有桌凳,只是每天从家里搬个小杌子,趴在长长的一列土台子上上课;虽然只有两本书,语文和数学;虽然没有纸和笔,就用一方石板和一碰就断的石笔写字,我还是兴高采烈得什么似的,背着母亲缝制的书包,扛着一把笤帚(做值日用)每天按时上学放学,乐此不疲。
那时候的小孩子,每天都很快乐,虽然他们吃不太饱,也穿不太暖。但他们从来都不知道苦恼长什么样儿。
白天我跟小同学们在学校里,一起玩耍,嬉戏。最小的一波,一个挨一个排成一排,背贴在墙上玩挤娃娃。他们挤啊挤啊,衣服把墙皮都擦得铮亮。大点的就玩捉迷藏,这可是个要动点脑筋的活儿。再大的就可以玩老鹰捉小鸡了。“母鸡”背后的“小鸡”们,队伍排得长长的,随着“老鹰”这边捉,那边捉,队伍就像蛇的尾巴,那边甩,这边甩。有一次,我排在“蛇”尾巴上,一个没抓住,就被甩了出去,不知怎么的,掉了两颗门牙。我没有哭,也没觉得吃亏,爬起来,连身上的土都不拍,继续玩儿。
我在班上大声喊阿喔鹅,一屋鱼……;大声读雷锋小时候上学,要走过一座小桥……;大声背诵毛主席永远活在我们心中,还有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小小的船,两头尖……,还有大海大海我问你,你有多深有多宽……,还有我们挥手送走了夕阳,晚风吹来阵阵花香,野地里搭起白色的帐篷,安排好少先队的营房……。
少先队?少先队是什么东东?不知道。大海,海浪?又是什么东东?没见过。问老师,老师越解释,我却越糊涂。我的童年,好懵懂。
记得那时候,每天晚上吃完饭,母亲在小小的炕上铺好被褥,就把一个小小的桌子,放在炕中间。小桌上摆一盏小小的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灯,我和姐姐弟弟每人占一边,铺开书本做作业。桌子小,比较挤,母亲就远远地缩在一个角上,借一点点灯光纳鞋底。
一年四季,我们每天做不完的作业,而母亲每天纳不完的鞋底。
小小的煤油灯,火焰不大,烟却很浓。每天早晨起床,我们都会发现,娘儿几个都是一样的被油烟熏得黑黑的鼻孔,很是滑稽。
那时候,母亲白天下地干活儿,我们姐弟三人各上各的学,一天里除了吃饭,睡觉,基本上见不着面。而吃饭和做作业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都要团团坐在小方桌周围,小桌子寄托了我们太多的记忆,不仅仅是饭桌,还是书桌,还是一家人讨论重要事情的会议桌。
一想到这个小桌子,我的脑海里就浮现出这样一副画面:如豆的煤油灯,火苗一闪一闪,散发出昏暗的金黄的柔光,三姐弟像三只小燕趴在桌子上,安静无声,只有母亲一针一线纳鞋底,一下一下拉麻绳,发出单调而有规律的噌噌的声音。这温馨的画面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永远不会磨灭。多年后每每想起来,我仍然感觉温暖,感觉甜蜜。它给我勇气,给我希望,给我蹉跎岁月里继续顽强走下去的不竭的力量。
就是那么一个矮矮小小的方桌子,却是我们家最最宝贵的物件。这么多年,家,搬了多次,人,去了又来,来了又去,而那张小桌子却还安安静静,稳稳当当地摆在堂屋里向光的角落,成了全家的吉祥物。
姐姐很用功,学习有股狠劲儿,成绩很突出。她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县一中的女孩子,后来又考上大学,再考上研究生,这些都打破了村里的历史记录。她是我们村里的佼佼者,也是我们全家的骄傲。
淹没在姐姐的光环里,我基本默默无闻。有人问母亲三个孩子哪个学习好,她会说姐姐学习好。再问哪个聪明,回答说小弟聪明。我是名不见经传的。
我心里却不服气。我也用功,成绩也不错,虽然不像姐姐那么耀眼夺目,但在同年级里也称得上数一数二,名列前茅。记得四五年级的老师特别爱打人,而且下手很重。班里男生差不多都挨过打,只有我,每次课堂问答,背诵,测验,还有期中期末考试,都令老师满意,所以两年下来,这个爱打人的老师竟然没有动过我一个手指头,这也打破了村里的历史记录。
小学阶段,我的高光时刻是有一次参加学区竞赛,语文数学两门课得了双百分,老师给了我一张红通通的奖状。可是没记得母亲给我什么表扬和鼓励之类,连一句口头的夸赞都没有。母亲总说,一次考得好不算什么,每次都这样才算本事。
我们姐弟三人,各自年级不同,但有空的时候也会在学习上较量过招。比如数学考了多少分啦,语文考了多少分啦,期末考试得了第几名啦,发了什么奖状啦等等,都可以拿来当作杀手锏。
最有趣,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斗诗。斗诗的第一回合,姐姐选一首我和弟弟都没有学过的诗,朗读三遍,看我和弟弟谁先背过,当场检验。第二回合,我选一首诗,朗读三遍,看姐姐和弟弟谁先背过。第三回合,弟弟选一首诗,朗读三遍,看姐姐和我谁先背过。结果呢,不知道是我的听力好,还是记忆力好,还是专注力好,总之,每次斗诗,最后都是我胜出。
我不声不响,憋着劲儿学习,最终也上了大学,读了研究生,一路走来,还算顺遂。
活泼可爱,说话讨喜的弟弟也考上县一中了。其时,父亲正好退休,生怕自己忙碌了大半辈子,挣得的伟大事业无人继承,就让弟弟接了他的班。
如今姐弟三人各自都有一番事业,虽然不能说什么功成名就,却也称得上风生水起。每每与人谈起三个孩子,母亲总会露出满意的微笑,自得之情,笔墨难以摹状。
一个深秋的午后,我和母亲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暖暖的秋阳透过落地窗斜射进来,落在那张古老的小桌子上。我问母亲当初为什么不夸奖,表扬我,我也特别喜欢听到表扬。
母亲抬了抬头,斜射的阳光正好落在她颇有些皱纹的脸颊上。她说当妈妈的,哪有不了解自己孩子的,三个孩子什么脾气,她都清楚。之所以不表扬我,是怕我骄傲,怕我忘乎所以。姐姐需要常鼓励,才能有足够的自信,才能坚持走下去。而弟弟呢,是个顺毛驴,只有哄着他,他才会干活儿。
如同醍醐灌顶,我心里结了几十年的小疙瘩,顿时烟消冰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