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亦离魂
在《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苑夜拟菊花题》中,湘云作了两首“咏白海棠”。
今天来赏析她的“咏白海棠其一”:
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亦离魂。
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 却喜诗人吟不倦,岂令寂寞度朝昏?
一直以来都觉得湘云是一个“七分癫更有三分温柔”的姑娘。
“七分颠”是可爱的,比如“她喝醉酒了就醉眠芍药裀,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红香散乱,一群蜂蝶围着她闹闹嚷嚷”。
“三分温柔”是善良的,比如在《红楼梦》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中,这个喜欢热闹的湘云妹妹在酒席散去,人声冷清的时候却是陪着敏感伤怀的黛玉在凹晶馆吟诗作对。
并且在此之前她还宽慰黛玉:“你是个明白人,何必作此形像自苦。我也和你一样,我就不似你这样心窄。何况你又多病,还不自己保养。”
所以说湘云看上去是没心没肺,其实心底是个明白人。她可以跟很多人在一起的时候做大家的开心果,但在独自面对伤感的黛玉的时候她讲的话又是十分成熟稳重,明白事理的。
这样一个女孩子笔下的佳句一定也是十分具有灵性的。
“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
“都门”一般就是指“都城城门”、“京都城门”,甚至有时候直接指代“京都”。
柳永的《雨霖铃》中就有一句“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所以人们往往也在“都门践行送别”,表达离情别恨之意。
或许这里也是把“芳园筑向帝城西”的大观园比作为京城守护效忠的帝都都门。
在我的那篇《薛宝钗:高柳喜迁莺出谷,修篁时待凤来仪》里,我对于“芳园筑向帝城西”有一些“君臣关系”的看法。
大观园建筑在皇城的西侧,在美好的阳光和象征祥瑞云气的笼罩下显得十分奇异。
大观园在皇城“西侧”仰视大观园“东侧”的皇城(在中国古代,一般来说“东面”比“西面”要“尊贵”),并且是在“皇恩沐浴”下才有奇异景象的,表明了对“沐圣恩”的无限荣幸之情,所以要朝着皇城的方向,整日仰视。
我觉得某种程度上也是表明了以贾府为代表的“四大家族”对朝廷的忠心。(某种程度上,宝钗就代表了“薛家”)
就是说知道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皇恩赏赐的结果,正是因为沐浴在皇恩下我们家族才能兴盛繁荣,所以我们一定竭尽全力效忠朝廷。
毕竟这些大家族虽然有不同于一般人家的显赫富贵,但也是朝廷所要提防的对象。(怕财力和权势越大生出谋反之心,影响中央集权的统治,这几乎是每一个统治者的心病)
那在这里,换成史湘云,是不是也是代表了“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史”家呢?
湘云把“白海棠”比作“神仙”,种出了一盆“蓝田玉”。
李商隐的《锦瑟》中就有“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蓝田玉”是中国四大名玉之一,素有“玉种蓝田”之美称。产于陕西省西安市的蓝田山,历代古籍中均有蓝田产美玉的记载。(“中国四大名玉”:新疆的“和田玉”、河南南阳的“独山玉”、陕西西安的“蓝田玉”、辽宁岫岩的“岫玉”)
“蓝田玉”是中国开发利用最早的玉种之一,早在万年以前的石器时代,蓝田玉就被先民们开采利用,春秋秦汉时蓝田玉雕开始在贵族阶层和上层社会流行,唐时达到鼎盛。
所以湘云诗里的“蓝田玉”也是体现出了贾府的贵族身份。
以前秦始皇的传国玺就是用蓝田水苍玉制成。
更是体现出“蓝田玉”的身份高贵独特。
“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亦离魂”。
“霜娥”是“神话中霜雪之神”,亦称“青女”,李商隐的《霜月》诗中就有“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霜雪之神”代表了冰清玉洁,完美无瑕的女性形象。
“倩女”本义是指“美丽的少女”。
郑光祖有一部作品就叫《倩女离魂》,倩女忧思重重,心神不定,灵魂离开了躯体去追赶情人,表现了她对封建门阀观念的反抗和对自主婚姻的追求。
(这白海棠)原就像是偏爱冷的霜娥,就算不是倩女本人灵魂也脱离躯壳。
这句话很像宝玉“咏白海棠”中的“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一样,是说的宝钗和黛玉两个人。
宝钗就是那个“冷美人”霜娥,吃的也是“冷香丸”。
黛玉总是泪光点点,情思悠悠,和那离魂的倩女又有什么两样?
而且“离魂”二字的解释还不止是表面上说的“脱离躯体的灵魂”。
在清代纳兰性德《浣溪沙·莲漏三声烛半条》的“春色已看浓似酒,归期安得信如潮,离魂入夜倩谁招”这句话中,“离魂”的翻译就是“远游他乡的旅人”。
在《花月痕》的“卅(sà)年聚散总关情,销尽离魂是此行”中,“离魂”的翻译就是“游子的思绪”。
而黛玉正好是离开家乡在贾府寄人篱下之人,也可以算个“远游他乡的旅人”。至于缠绵悱恻的思绪,又怎么不是在说这个“心较比干多一窍”的林妹妹呢?
“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
“隔宿”是“经过一夜”的意思。
秋季的阴天捧出来的是来自哪里的白雪?雨水为(白海棠)添上了一宿的雨痕。
秋天自然是没有白雪的,只是白海棠的颜色像极了白雪。
用“捧”这一个字颇有郑重其事的意味,表达了对白海棠的爱惜之意。
经过了一夜雨的洗礼,只要不是狂风暴雨把它摧残成残花败叶的模样,沾染了雨水反而会更显得动人妩媚。
就真像那“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湘云“却喜诗人吟不倦,岂令寂寞度朝昏”?
却为诗人吟哦白海棠不感到疲倦感到欢喜,怎么能让寂寞之情陪伴你我度过早晚的时光呢?
湘云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喜爱热闹,性格十分活泼的女孩子,所以她喜欢来大观园找姐妹们玩耍也是不喜欢独自在家的寂寞无聊。
至于诗酒风流也是她的本色当行。
就比如在《红楼梦》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中,她和宝玉在雪天里,割腥啖膻,烧烤鹿肉。黛玉嘲笑他们是叫花子,可是湘云说自己是“真名士自风流”。而黛玉她们是假清高,最可厌的。她这会子腥膻子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
总是那样一个真性情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