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树上的月亮

01

“快起来，别坐在台阶上呀！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呢，回房间去吧！”香香一边往起拉我，一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着。

“别管我！”我甩开她的手，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吹着气。话不投机半句多，刚才在酒桌上，我又把周围的人训斥了一顿，然后猛灌了一大杯酒，扭头出来，坐在台阶上生闷气。

香香怕我喝了酒乱跑出事，饭也没怎么吃，跟着我就出来了。对于公司这几个人，她也有意见，只不过不像我这样。她自始自终采用默不作声的态度，作为董事长看上并派我把她留了下来的公司人才，她原本是有发言权的。

我和她不一样，虽然我也管身价过亿的董事长叫三姨，但大家都知道，我仅仅就是一个没有学历的，被称为外甥女婿的混混而已。但是我敢说话，不畏强权，公司有了问题，我敢于仗义执言，敢跟董事长对峙，敢为那些替他们背黑锅的人说话。以一人之力，得罪了公司所有高层。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欲则刚，大不了我走人就是了。

说是这么说，可有时候还是会跟自己过不去，公司这几个高层，总是采用容忍的态度，用他们的话说，我是从体制走过来的，对私企不了解，等过一段时间就什么都懂了。

对他们这种公事上容忍我，私底下又愿意跟我交朋友的暧昧态度，我总是感到无计可施，硬生生的话说出来，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又像石投大海，一点反应都没有，着实能把我气死。

“快看，桂花树上的月亮！”香香在没有劝动我的情况下，安静地站在我的旁边，这时候突然拍了拍我，说出了只有我俩才懂的话。

我慢慢抬起头，看见对面那棵高大的桂花树上，真的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月亮被温馨的夜晚和惊艳的桂花衬托得更加妩媚，而桂花和我身边的人，以及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被月亮赋予了更多的温馨。

“这是？”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指着桂花树上的月亮问香香。

“太像了，好像又回到了杭州，又回到了咱们第一次认识的那个夜晚，真好！”香香没有回答我，只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呆呆地看着斜上方的桂花树和月亮，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夜晚。

我的酒也醒了，闭上了嘴，跟着香香，抬着头看着对面，看着那满树的桂花在月光下半隐半现的妩媚，看着那被桂花遮挡着半明半暗的金黄月亮，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而香香也自然而然地搀扶着我，我们一起回到了一年前的杭州。

那是我和香香第一次相遇，也是我们故事的开始。

02

一年前，当春风得意的我，在我媳妇的三姨，公司懂事长的带领下，与公司所有高层浩浩荡荡地准备南下杭州，参加集团公司的高管会议时，一个年轻的女孩前来应聘，人事部的两个男女，居然以时间来不及为推脱，想草草地把这个女孩打发了。

女孩是来公司应聘财务的，而目前公司的财务，都是由懂事长和这两个人事部男女掌管着。这两个人的目的不用说了，懂事长之前就跟我说过，让我物色财务精英，早点把财政大权单独归于她的直接领导。

我在门口听了一下，等女孩从小会议室走出来的时候，礼貌地截住了她，伸手要过她的简历，认真看了看，然后告诉她，我是副总，现在带她去见董事长，公司目前正缺财务上的专业人才，也就是跟董事长见一面而已。至于她的应聘，我说了算，给她一个月的实习考察期，如果可以，我能保证她留在这里。

女孩本来已经很沮丧了，眼睛里又闪现出希望的光。

董事长，我媳妇的三姨，纯属一个时髦的老女人，仗着老公留下来的巨额财产，成立了这个家族企业，并且挂靠在杭州一家知名公司。一听要去开会，不去准备业务，首先张罗着买衣服。她的意思是要统一服装，到时候肯定好看，着装统一，人马精干，外表上给总公司一个好印象。

没等我把话说完，董事长就连连点头，让我看着办就可以，自己忙着打电话订购服装。还有两天就要启程，她有些着急了，说完就朝着我们挥了挥手，意思是不要打扰她订服装的思路。

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女孩失望地说：“是不是董事长不同意呀？怎么什么都没有问，连我的简历都没有看一眼。我还是走吧，不给你添麻烦了。”

“你还不了解董事长，这样只说明一个问题，她对我信任，对我留下的人才更信任，你不要多想，先去我的办公室坐一会儿，我给你办理入职手续。你可千万别走，否则董事长会怪罪我的，留不住人才，要我这个副总兼大秘还有什么用。”

推开我的办公室门，请她进来，然后指着外间的办公桌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办公室，别误会，这样我可以随时请教财务上的问题。稍等一会儿，手续很快就可以办好，估计明天你就能上班了，其他细节，等我回来再说。”我边说边给她倒了一杯水，稳住她后，转身就走开了。

我又一次敲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进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口就问：“是你让我物色人才吧？礼贤下士懂不懂呀？你是准备永远依赖那几个草包吗？我把人给你带来了，你这态度，谁还会努力为公司出力呀！我的三姨董事长。”

“礼贤下士”估计她不怎么清楚，但是我的话她肯定听明白了，放下电话，侧坐在办公桌上，看着我说：“人走了吗？不是让你全权负责吗？你安排就好了，别打扰我，我要让咱们的团队，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杭州会议上。快去把人找回来，我觉得那个女孩可以。”

“我的意思，带她也去杭州走一趟，一趟就能知道她行不行了，怎么样？”

“好的，就让她跟着去，呀！服装没有给她订上。”

“服装来不及就算了，表面的东西再好看也没有用，这一趟杭州之行还得看效益。”

03

张桂香这个名字，能看出来她是来自内蒙农村，学历又证明了她的努力。人事部的那两个男女，千方百计地阻挠香香入职，并且以订不上飞机票为由，不想带着她去杭州。

我一气之下，拿出了梁山气势，从厨房里拎了一把破菜刀，这才把他俩镇住，在董事长一滩稀泥和的好，大家居然坐在一起相安无事了。而香香作为公司考察对象，自然而然地随着我们出发了。

从她感激的眼神里，我知道，她已经听说了我为她争取杭州之行所做出来的愣事。

我们一行十几个人提前两个小时来到呼市白云机场，大家在一团和气的氛围中聊着天，吃着零食。董事长却被一个电话所激怒，公司下面的工程队账目出现了问题，这让董事长大发雷霆，不顾众目睽睽之下，破口大骂。

其他人上前相劝，也被暴怒的董事长怼了回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当我站起来的时候，香香紧张地拉了我的衣服一下，知道我要过去劝董事长，流露出十分担心的样子。我轻轻说了两个字：“没事！”对着大家说的也是说给她听的。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董事长再生气，也拿她这个混不吝有头脑的外甥女婿没招。

“三姨，别生气呀，这是好事，我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个机会，你得注意形象，不能在候车大厅发这么大的脾气。”我笑着说，顺手把她手中的账目表接了过来。

“好事？”董事长瞪着杏眼挑着柳叶眉，扭头看着我，半信半疑地样子，又把刚收起笑脸的我逗乐了。

“考察香香的时候到了，这里面有些我也整不明白，但是你的意思我应该理解，让她试试，如果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那还要她干什么。放心吧，都交给我，你回到座位上，安安心心地吃点喝点。”我半拉半拽地把董事长带回座位，然后朝着香香招招手我俩躲到一边很快就理出了头绪。

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就这么简单的事，一下子把包括董事长在内的所有人都征服了。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接下来的杭州之行一定会更加顺利了。

而香香也赢得了董事长的喜欢。一路上我让香香照顾好董事长，香香眼里有活，手脚勤快，跑前跑后的，把个董事长照顾得心花怒放。我从旁边观察，总有嫉妒的眼神投向勤劳善良的香香。

04

会议间歇期间，大家都忙着去各处美景游玩，在董事长的带领下，今天游西湖，明天影视城，玩得不亦乐乎。我却为了给公司争取更大的利益，连续几天跟着集团老总，用尽了办法，终于收获了利益的倍增。

虽然开心，我还是因为董事长带着手下只顾游玩，不想着公司利益而发了火。在会议结束后的庆功宴上，多喝了几杯，说了许多不应该说的话，最后扔下一句赌气的话，“以后你们再这样，我就摔耙子不干了。”说完扭头就走，一个人顺着盘山路，朝着酒店的后山上走去。

“等等，等等我呀，你干什么去？”身后传来香香焦急的声音。

我停下了脚步，由于心里有气又走得急，这时候不由得气喘吁吁了。香香紧走几步，到了我的跟前，弯着腰，两只手扶着两个膝盖，跟着我一起喘着气。我索性一屁股坐在了路上，低着头，只顾大口喘气。就算香香伸手想拉我起来，我也低着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快看，月亮挂在桂花树上了，真美啊！”香香突然喊了一句，并且发出了惊叹声。

我也被这么美的夜色所吸引，抬着头，张着嘴。

“世界多美呀，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我知道你是好人，你走了我该怎么办？为了三姨，为了公司，也为了我，你一定要好好的。”说完，香香把我搀扶起来，走到路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我们一声不响地看着桂花树，看着桂花树上的月亮，直到月亮躲了起来，才缓缓下山，回到了酒店。

是呀，世界多美好，与自己和解，何必再去为难别人，为难自己。

我终于做出了离开公司的决定，走的时候，香香没有出来送我，她一定在四楼办公室的窗户上看着我。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入职什么公司，而是忘情于山水，醉心于文字。只是，那桂花树上的月亮，永远地留在了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