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走偏锋

剑走偏锋

在我的老家柘城西关有我们县一高，在一高向东大概两公里，有一个娱乐城。

娱乐城里各种玩乐设施。

有保龄球、旱冰场、台球厅。有小孩玩的游戏机，有老人休闲的棋牌室。在我当时的认知里，但凡能想到的，这里都有。

娱乐厅门口的路边有很多小摊。在厅门口右侧，一个算命先生常年在此摆摊，给人算卦。

这一日，张剑锋在娱乐厅门口经过时，算命先生拦住了他，非要给他起一卦。

张剑锋不信占卜之事，他说，我没有钱。

算命先生说，有人给钱我也不一定帮他们算，我看你面相异常，这一卦，我不收费。

张剑锋半信半疑，将生辰八字告知了对方。那算命先生摇头晃脑，念念有词，不一会一声长叹“哎，年纪轻轻，命里多灾啊”。

张剑锋无父无母，从小跟爷爷相依为命，虽然穷苦却也无灾无难。算命先生的这番话无凭无据，没头没脑，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的。

“有些算命的先生为了自己的生意，常常编瞎话来吓唬人。想来这个老头也是这样的套路”，想到这里，张剑锋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慢着，小伙子你叫什么名？”
“我叫张剑锋，怎么了？”
“剑锋，剑锋”算命先生重复着。

张剑锋不想听他再说，已经走的远远的了。

算命先生还在原地喃喃自语，“剑锋，剑锋。剑本有锋，锋加上锋，岂有不断之理？哈哈哈，断了就好，断了就好，哈哈哈。”

娱乐城门前的算命先生

那张剑锋是个年方18的男孩，瘦瘦高高的，长的倒也清秀。张爷爷在娱乐厅当门卫，剑锋无父无母，所以从小就一直混迹在这个娱乐厅。

里面工作人员有时需要小孩帮忙跑腿，那张剑锋也没二话。再加上爷爷是门卫，所以他想要玩什么，里面的工作人员也不加限制。

这一日，正值周末。娱乐城的台球厅围满了人。有两人正在里面打比赛。

打球的一方是个40岁上下的中年人，留着平头。另一方是个胖子，说起话来笑容满面。

二人打的是中式八球。

依据中式八球的规则，球桌上共有15颗球，分纯色球、花色球和黑8。其中1至7号为纯色球，9至15号为花色球。比赛的双方随机选择纯球或者花球，先将自己的球全部打进并打进黑8的一方胜利。

二人打的是真金白银，每打一局，就是500块钱。两局下来，平头已经输了1000。每一次赢钱，胖子都是满脸堆笑“吴哥，承让承让”。

第三局迎来了转折。平头的花球只剩下一个十五号，胖子还有四个球。黑八靠近仓口，只要能打进15号，这局基本就算赢定了。

平头瞄准，出杆。可是计算的方位并不准，球不但没有进，还给对方创造了良好的机会。

想要再赢，就难了。

人群中一阵叹息，都觉得平头错失了良机。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句，“切，这都打不进”。

平头朝人群中寻去，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当平头的目光落在张剑锋身上时，众人都朝他看去。常去台球厅玩的人基本都认识张剑锋，大伙心想，这下子他可闯了祸了。

平头指着张剑锋，“你过来”。

台球厅的工作人员也在旁边围观比赛，他知道平头的来历，也知道对方心狠手辣，张剑锋一旦上前，可能凶多吉少，见状赶紧去劝开。

“吴哥息怒，息怒。小孩不懂事。”

平头也不理他，指着张剑锋，示意他上前。

张剑锋走上去，在台球桌前附近停了下来。看他脸色和发抖的双腿，显是害怕到极点。

平头掏出10张百元大钞，扔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从网兜取出几个球凑足10个。他指着球，对张剑锋说“上面这10个球，打进一个给你100。若是有一个打不进，我就打断你一条腿；若是两个打不进，你就只能爬着回去；如果全都打不进，那你就别想着离开这里了。”

胖子见状往旁边台球案上一坐，球杆支地，手扶球杆，满脸坏笑，也不说话。

众人都盯着张剑锋，周围空气紧张起来。

张剑锋看看那些百元大钞，看看平头，又看了看台球案。他咽了一口口水，走上前去。

只见他右手搓了一下左手手背，然后拿起球杆，错步，弓身，一拉，一推，球进了。

啪，啪，啪……

中间没有停顿，连续十下，10个球应声入袋。

谁也不曾想到，这小子天天泡在台球厅，无师自通，竟练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技术。

“好”，围观的人忍不住鼓起掌来。胖子则是幸灾乐祸似的，摇着脑袋，晃着腿。

平头也不生气，拿这钱塞到愣在原地的赵剑锋的手里，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

随即，他又扭头对胖子说，“胖虎，咱们的账还没完，今天先到这里，过几天再打”。

胖子依旧满脸堆笑“好的吴哥，随时奉陪”。

当人都已散尽的时候，张剑锋还原地愣着。今天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一样，他差点闯了大祸，然后又莫名其妙赢得1000块钱。而这些钱，又是他这么大以来见到的最多的钱。

他不敢告诉爷爷，钱也不敢乱花。他知道社会上有些人得罪不得，他害怕真的闯了大祸。晚上回去的时候他忽然想起白天算命先生的话，莫非自己真的命里多灾多难？

在这之后的几天里，平头每日都来娱乐城看张剑锋打球，一边看一似乎在琢磨着什么。一个计划，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形。

就这样平静的过了几日，一天一个叫小慧的姑娘到娱乐城点名要找张剑锋，她说吴哥找他。

一想到平头阴狠的目光和之前结下的梁子，张剑锋颇有点底气不足、惴惴不安。不过看到小慧清秀俊俏的模样，他又多了一些胆量。

在路上，小慧告诉张剑锋，说这场比赛只能输不能赢。张剑锋不明白为什么，不过既然平头这么交代，小慧又这么说，一定有理由吧。

他们去的是北湖边的一个别墅。到了之后已经有三人在等着，平头、胖子之外，还有一个未曾见过的带着墨镜的魁梧男子。墨镜打量了一下剑锋，对平头说，直接开始吧。

这次是胖子和张剑锋对局。张剑锋见过胖子打球，赢他问题不大。不过既然已经安排好要输给对方，他就装作刚学打球的样子，三局下来，张剑锋只赢了胖子一局。

结束之后，平头私下给了张剑锋两千块钱。张剑锋不明白，为何输了球还能有钱。

又过了几日，小慧带张剑锋又去了同样的地方。这次平头要张剑锋大比分获胜。大比分是指一方已经全部打进，对手还剩很多球。

参与的双方还是上次的人。

这次比赛还是三局两胜制。其中两局张剑锋一杆清台，另一局只让对方进了一个球。

等胖子和墨镜走了之后，平头坐在沙发上，翘着腿，猛抽着烟，笑着对张剑锋说“前几天他们赢了我2万，这回我一下子赚了8万”。

不等张剑锋有反应，顿了一下，他继续说。

“墨镜跟我有仇，他抢了我的生意，又挖了我的人。黑道有黑道的做法，不过咱也不喊兄弟，也不拼刺刀，就文着来。上个月我找他算账，他约我在台球厅比试。我知道墨镜不会打台球，自然也不怕，谁知道那家伙没有出面，请了会打台球的胖虎。幸好小兄弟你当时给了我一个台阶，不然还不知道怎样收场。”

张剑锋想着那天的事情，心想，原来是我的出现给了你脱身的理由。

“这次墨镜认了栽，以后肯定还会找我算账。妈的，老子得好好想想怎么对付这帮玩意。”

张剑锋也不接话。

平头觉得可能说的多了点，就让小慧给张剑锋拿了5000块钱，摆摆手让他们离开了。

张剑锋回去后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他理解不了那些江湖恩怨，也看不懂黑道的利益纠葛。不过，让他难以入睡的除了这些，还有小慧。

长这么大，小慧是第一个跟他近距离接触的女生。对方的曼妙身形，身上的淡淡清香，说话的柔声细语，无一不让他如痴如醉。

在离开的时候，张剑锋要了小慧的上班地址。他喜欢这个女孩，他想要每天都能看到她。

这一天，张剑锋闲来没事便按照小慧给的地址去了她所在的店里。那是胡同里的一家发廊。

小慧衣着暴露，浓妆艳抹。她坐在店门口，眼睛无神的不知道在盯着什么。店里空荡荡的，似乎也没有人来理发。张剑锋喊了一声“小慧”，她才忽然惊觉。

在小慧招呼剑锋坐下的时候，里屋一男一女有说有笑边整理衣服边往外走。那女子比小慧更加妖艳，连说话的声音也摄人心魄。

“李老板，下次再来啊。”
“好的，好的。”

李老板狐疑的看着张剑锋，然后快步离开了。

那女子一脸媚态的看着张剑锋，对小慧说“咦，小慧，这是你养的小白脸啊，挺不错啊。”

“就你嘴碎，我跟他出去一下，你看着店。”

小慧到里屋快速收拾了一下，换了件衣服，然后安排两句，就拉着张剑锋离开了。

他们一起逛了春水街，游了北湖，最后并肩坐在锦鸡亭休息。小慧不断跟张剑锋讲述着柘城的旧事，从锦鸡的传说讲到起台镇的来历，从北旧湖的起源讲到屈巫夏姬的爱情。

张剑锋静静的坐着，认真的听着，他没想到从小长大的这个县城竟然有这么多的历史，也没想到小慧竟然藏了一肚子的墨水。

剑锋和小慧在锦鸡亭

“小慧，你懂的真多”。
“哪有，我也是书上看来的”小慧莞尔一笑。
“嗯。我觉得你还是打扮成这样好看”。
“是嘛，那我以后都这样，好不好？”
“好哇。那，小慧，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嘛？”

小慧听了告白之后半晌不说话，随后她摇着头说“唔……，剑锋，你不会愿意跟我在一起的。”“我愿意！我想知道你的一切！”“你不会，你不会想知道的”小慧头摇得更厉害了。

张剑锋伸出手去抓住小慧的手，小慧也不躲避，但是她的眼睛里浸满了泪水，像是有满腹的心事无处诉说。张剑锋从没有碰到过这种局面，竟然有点手足无措。

忽然小慧侧头靠在了张剑锋的肩膀上，哭了起来。张剑锋腾出一只手轻拍着安慰她，可是嘴里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哭过之后，小慧向张剑锋讲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小慧父母早亡，她一人与爷爷相依为命。后来小慧爷爷患病，无力医治，她只好四处求人帮忙。她在平头那里借了5万块高利贷，钱花完了，病也没有治好。在爷爷去世后，偿还不起贷款的小慧就在平头的店里干起活来。

“你还欠他多少钱，我帮你还”。
“傻哥哥，利滚利，大概这辈子都还不清了。我已经认命了，你年纪轻轻的，一定注意不要被他给带进沟里。赌博、色情活动、非法借贷，他做过很多违法的事情。”

张剑锋不说话，心里盘算着什么。

又过了两天。

这一日，平头急匆匆到娱乐城来找张剑锋，看上去像是有要紧事情的样子。

“剑锋，你听我说。过两天有场球，是正式比赛，我押上了全部身家，你要想尽一切办法给我赢。这次的对手不是胖子了，是墨镜请来的高手，可能不好对付，你得小心一点。”

“嗯” 张剑锋心不在焉。

狡猾的平头看出了张剑锋的变化，他转动着眼珠，一只手抽着烟一只手放在裤兜里，在屋里来回踱着方步。最后，他开口了。

“说吧，有什么要求？”
“我要你放了小慧，给她自由。”

“小慧？”平头一脸茫然，随机明白过来“好啊，两天不见你竟然跟那个骚蹄子勾搭上了。好好的发财机会你小子不把握住，竟然为了一个婊子跟我讲起条件来，她也配？”

“不许你说她”张剑锋憋红了脸。

“哼”平头一声冷笑“可她就是啊。中医院西侧八号胡同，我的发廊，她就在那里接客啊”。

张剑锋此时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去发廊的时候看到的小慧浓妆艳抹，为什么会有人衣衫不整从里面走出来。他也明白了小慧痛哭的原因，明白了小慧说的那句“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不会帮你打球了”，张剑锋眼睛里冒着怒火“是你害她去卖身，你就是个大坏蛋”。

平头扔掉未抽完的烟，欺身向前，一把抓住张剑锋的领口，一字一顿，恶狠狠的对他说。

“你听着，这场比赛由不得你。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赢了富贵荣华，输了千刀万剐”。

在平头淫威的震慑之下，张剑锋害怕了。

在当天晚些时候，张剑锋收到一包材料。他打开一看，不由得气愤异常，里面竟是小慧的不堪入目的图片。在照片之后，还附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想要爷爷和小慧好好的，就老老实实去打球，赢下这场比赛”。

张剑锋跑到爷爷的住处，只看到满地的凌乱。爷爷，应该是被平头强行带走了。他又跑到小慧上班的发廊，发廊也大门紧闭，不见人影。

张剑锋捶胸顿足，又无可奈何。

到了比赛的这一天，张剑锋早早就来到了比赛场地，他想要看看爷爷和小慧的情况。可是，他非但看不到爷爷跟小慧，甚至连平头的人影也瞧不见。他好怕爷爷和小慧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是偏偏又没有一点办法。

出场的时候，平头终于出现了。他和墨镜分别坐在主席台的左侧、右侧。平头的身后，就是张剑锋的爷爷，爷爷的身旁是小慧。大概是防止意外，小慧和爷爷的身边是两个彪形大汉。

张剑锋看到爷爷和小慧平安无事，稍微放宽了心。他又看了看平头，对方点点头，似乎在告诉他说，只要好好打球，爷爷和小慧就没事。

中式八球，三场两胜。

这次墨镜请来的是个高手，水平和张剑锋不相上下。前两局打的非常焦灼，第一局张剑锋一球领先，第二局对方险胜。第三局的时候张剑锋运气相对较好，三球领先又占得先机，只要再将黑8打进，就赢了。

就在大家等着张剑锋一杆定音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观众不明就里，议论纷纷。

“我要你放了他们俩”张剑锋指着爷爷和小慧对平头说“并且我要你答应给小慧自由，从此不得再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情”。

平头万料不到张剑锋来这么一出，他满面含笑解释道“好好打球，我怎么会亏待你呢？”

张剑锋走回案边，放下球杆。他把右手插进底仓洞中，然后用力一压，“啊”一声大叫。

他硬生生的把自己的手折断了！

这一变化来的突然，众人来不及反应，人群跟着一阵惊呼。小慧冲出座位，跑向剑锋。她哭着喊着说，“剑锋，你怎么这么傻？”

张剑锋强忍着疼痛，对着平头说。“吴哥，从此以后，你不会再找我打球了吧”。

墨镜本来必输之局，看到这情况破涕为笑。他口中喊着“哎，可惜了。不过既然这样，那就只能算平局了，没办法打球了嘛！”。平头不愿意，对着墨镜喊道“去你妈的，我们这边就剩黑8了，那球轻轻一打就进”“还一打就进，你他妈的让他去打，能打进我就认输”“我操你妈，对赌协议都签了，别跟老子耍赖”“耍你妈的赖，要按规则，你们超时我们还赢了呢”……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火药味十足，现场观众议论纷纷，另一边小慧扶着剑锋想要离开。

不过他们并没有争执太长时间，很快警察就控制了局面。原来警方已经盯了这两个犯罪团伙很久，在聚赌之初就已经安排了不少警力。

平头和墨镜被警方带走，对赌协议成了铁证，随着后来调查的深入，二人的其他犯罪事实也逐渐浮出水面，他们也终于受到了法律的制裁。涉黄窝点被捣毁，聚赌现象被禁止。

张爷爷安全的回了家，张剑锋在小慧的陪伴下去了医院，他的伤势恢复状况良好。

后来再遇到张剑锋的时候，他已经结了婚，妻子就是小慧。他在娱乐城工作，不过已经不打台球，工作的内容是负责教人打保龄球。

我看了看他的手，已经完全恢复了。我又问他算命先生的事情，他说，那人真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