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惠王的野望(终章)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
白圭离任后,惠施继任,就是那个和庄子辩论“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惠子(濠梁之辩)。惠施是先秦诸学派中名家的重要代表人物,名家学者们是玩弄文字游戏的高手,也被称为“辩士”,比如公孙龙。相较于其它学派,他们更偏重抽象的逻辑思辨和纯粹的语言分析。从和庄子针锋相对的对话中,惠施的聪敏和善辩可见一斑。
这些年,魏䓨一直在为他的霸业奔忙着,即便秦国在西边动作频繁,但魏䓨并没有过多关注,他的目光始终投向富庶的中原。以中原作为经济发动机,天下布武,延续祖父的荣光,成为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霸主才是他的夙愿。
赵国和韩国这些年被彻底打服,迫于无奈和魏国交换了一部分土地。这些土地极大拓宽了河内和河东的结合部,解决了从文侯时期就困扰魏国上下的一等难题。在这点上,魏䓨觉得自己做的比祖父还要好,祖父没有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
此时在魏䓨眼中,挡在霸主宝座前的就只有齐国了,田齐桓公田午已经开始以霸主自居,向周边几个小国收起了供赋。齐国只要臣服,其他国家都将风行草偃。
似乎上天眷顾,一个折服齐国好机会突然就出现了。田午生病了却讳疾忌医,不肯听从神医扁鹊的劝告,四十多岁的年纪就抱病而亡,田午之子田因齐登上齐国君位(后来的一代霸主齐威王)。
政权更迭,事务烦乱,新君未孚人心,魏䓨见此情景马上送出贺礼,联合赵韩攻打齐国的灵丘,给了田因齐一个下马威。
魏䓨同时送给田因齐的还有另外一个意外的礼物,重度残疾的孙膑被齐国派往魏国的使者暗中带回,成了齐国公子田忌的门客。
这段往事大家已经很熟悉了,孙膑投奔在魏国已经风生水起的师兄庞涓,遭到庞涓陷害被挖去膝盖,无奈只能装疯卖傻让庞涓放松戒备,才和齐国使节搭上关系逃出生天。逃生前他伪造了投井自杀的假象,所以庞涓在桂陵之战前都不知道孙膑还活着。
对齐取得军事胜利后,魏国又在南边击败了楚国,在事实上确立了霸主的地位,于是鲁、宋、卫、韩几个国家的国君开始到大梁来朝拜魏䓨。魏䓨好不得意,一系列的攻伐,现在他已站到了诸侯之巅,没有哪一只军队可以和魏国武卒单独抗衡,迁都的决定是对的,富庶的中原盟国接下来将给魏国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渐渐地,魏䓨开始不太热心政事和军务了,而是把精力用在鉴玩奇珍异宝上。
这一年,田因齐约魏䓨在临淄郊外打猎,两人闲聊时魏䓨突然问:齐国可有什么宝物?田因齐说没有,魏䓨马上得意地说,我们国家虽小,都有十颗可以在百米外可以看到光亮的夜明珠,齐国好歹也是万乘之国,怎么会连个像样的宝贝都没有呢?
这天聊的,让人都不想搭理他。但齐威王不愧是齐威王,一出口就是降维打击。我们国家和贵国拿来当宝的不是一回事。我的臣下有叫檀子的,有他在,楚国不敢来犯境。还有一个叫朌子的(可能就是名将田盼),有他在,赵国不敢到边境上来打渔。还有黔夫就更厉害了,他上任后,附近燕国和赵国的百姓前来归附的有七千多家。还有种首,他治下道不拾遗。有这样的人才,他们的光芒可以照到千里外的地方,百十米的距离又何足道哉?
我和你聊宝贝,你给我唠人才。魏䓨吃瘪,这场聚会不欢而散。这是嘴仗,接下来,齐魏将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决出胜负。
时间在这场聚会一年后,赵国攻打卫国,拿下了漆和富丘两个邑。卫国在赵国的压力下与赵国结盟,叛离了魏国。
卫国长期是魏国的属国,魏击在位的时候就为卫国和赵国打了三年的仗(棘蒲之战),那个时候魏国和卫国联手,共同对抗赵国和楚国。这个事过去没有多少年,赵国这次打卫国,对魏国出兵干预想必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支撑赵国这么做的底气恐怕是和齐国、宋国和燕国两年前的会盟,赵国已经不想再绑定在魏国的战车上了。
魏䓨没有让赵国失望,他马上派出庞涓直击赵国都邯郸,这是要直接吞掉赵国的节奏,大哥终于还是对二哥出手了。
赵国的战前部署预料到了魏军的动向,但没想到庞涓太厉害,他带领魏军精锐直接打爆了赵国的防守力量,把邯郸如铁桶般围了起来。
赵国马上向田因齐求救。齐国的国相邹忌反对救赵,因为七雄里赵国和齐国土地接壤面积最大,历来没少对齐国发动战争,是个典型的恶邻。对,这个邹忌就是语文课本里《邹忌讽齐王纳谏》的邹忌。平民出身,但聪慧异常,能言善辩,以琴理向田因齐进谏,得到了重用。
他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很重,救齐这事看来是定调子了。可是田因齐手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段干朋却认为赵国该救。首先,赵国如果被吞了,齐国就要单独面对强大的魏国,这对齐国一点好处都没有。而且既然有霸主之志,既然之前会过盟,赵国就必须要救。只是,不能救得太早…
田因齐心领神会,便决定派田忌和孙膑领兵救赵。邹忌和田忌有矛盾,心里顿起借刀杀人之意,便也同意了。
邯郸是座坚城,攻守双方都明白这会是场持久战。赵人有着和秦人一样的坚忍和豪迈,从赵鞅到赵无恤两代人都是困守孤城在绝境中熬到了外部支援的出现,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一击取得最后的胜利。
果然,楚国应赵国之邀向北派出了援军,可是一直逡巡不进,像是在等待什么。根据情报,齐国已派出援兵,但这支军队自打出了齐境便没了踪影,没有一点消息,他们的攻击地点在哪,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魏国朝堂上没人知道。
突然,魏国西部重镇平陵散出的探子得到消息,平陵附近发现了齐军动向。等候多时的庞涓马上点起八万精锐奔平陵而去。可是出发没有几天,便传来平陵大捷的消息,两股分兵来攻的齐军,打着田字旗,被平陵守军联合附近的援军合力夹击,大败而去。
是田忌吗?原来你也就这点水平。如果此行能够斩获齐国公室最能征善战的公子,岂不大功一件。
有此一念的庞涓加快了向平陵进军的步伐,突然飞马来报,大梁有轻车来攻。庞涓求胜心切,虽然这时从邯郸带出的八万队伍因为急行军掉队已不足万数,他还是不顾疲劳地向大梁赶去,结果在路经桂陵一处险要的山隘时被突然杀出的齐军俘虏。
魏军与齐军交战胜多败少,不管是整体实力还是单兵作战都强于齐军,再加上有魏武卒这地表最强的心理图腾,魏军上下皆轻视齐军,平陵的佯败更进一步误导了魏军的判断。虽然如此,但如果不是孙膑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庞涓绝不敢如此轻敌冒进。这位师弟的厉害他是知道的,如果孙膑在,庞涓一定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紧要的地方多加留心,绝不可能轻敌冒进。
庞涓的个人能力值得肯定,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靠着自己的努力和战绩被魏䓨提拔为军事统帅,是那个时代里一颗耀眼的将星。其实站在后人的角度来看,庞涓在战场上输给孙膑其实于自己的形象并无贬损,胜败实乃兵家常事,悲剧英雄在史书和老百姓的评论里永远都有同情和肯定的一席之地。但陷害同门这件事却把他永远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任你千般功绩,也跑不脱、洗不白,让人不得不怵惕警悚。
但桂陵的失败并没有对邯郸方面的战事造成太大影响,赵国也没有延续先代的好运绝处逢生,经过数月的围困,邯郸还是在魏䓨的指挥下被攻克。第二年,齐国携桂陵之战的余威,联合宋、卫攻打魏国的襄陵,准备一举把魏国从霸主宝座上拉下,但却被魏国联合韩国重创。相对于在桂陵的那场小规模伏击战,襄陵之战是大规模的平原会战,战争规模不是一个级别,经此一战,齐魏边境打出了近10年的和平。
另外一头,虽然国内变法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秦孝公和商鞅却一直没有放松对魏䓨动向的监控。趁着邯郸战事的胶着,秦孝公和商鞅不失时机地加入到了围猎魏国的行列中,攻陷少梁,并在元里斩杀魏军七千人。然后趁着襄陵之战,攻下魏国的旧都安邑。
魏䓨的怒火彻底迸发,和秦孝公在杜平的会盟刚过去没有几年,秦国就在魏国三面对抗齐、赵、楚的困难情况下背后插刀,是可忍孰不可忍。但魏䓨忍住怒火没有马上发作,襄陵会战后,先是在楚国的调停下和齐国达成了停战协定,然后归还了邯郸和赵国结盟,最后以霸主身份带领诸侯以周天子的名义向秦国发起反攻,一举夺回安邑,还准备继续向西进攻秦都栎阳。
由于没有掣肘魏国的外部力量,秦国这时的境遇比赵国凶险得多,秦孝公急得寝食难安,思前想后一番,不得不和魏䓨议和,承诺将都城后移到咸阳,不再东进与魏国为敌。在传统霸权格局的思路下,魏䓨答应了秦孝公的请和,但在这点上,还是商鞅看得更清楚:“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不是你死即是我亡,但显然秦国的选择空间小得多。
至此,天下布武的愿景终于不再只是一个野望,齐国、赵国、秦国、楚国这几大强国已经全部在魏国的兵锋下折服,魏䓨已经刷新了祖父和父亲所到达的高度。
魏国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又延续了近十年的霸业。这期间,秦国进行了商鞅的第二次变法,渐渐缩短了与魏国之间的实力差距。齐国在田因齐的改革下面貌一新,具备了可以挑战魏国霸权的实力。
自打登上君位,魏䓨从而立之年跨越了不惑和知天命之年,眼瞅着就要步入花甲。年龄的增长,让他的内心越来越焦急,一个想法总是挥之不去:天下已经没有能掣肘自己的人了,哪怕周天子也不能,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取而代之。但是现在强敌环伺,他们对我称王又会是什么态度,会不会落得众叛亲离的境地?
忌惮周遭各国的反对,魏䓨始终不敢有什么动作。但远在秦国的商鞅似乎看穿了魏䓨的心思,为了将魏国攻击的矛头从秦国引开,也为进一步激化魏国和周边各国的矛盾,商鞅来到魏国拜见魏䓨,顺手推舟游说魏䓨行王服,然后图齐楚,并表示秦国愿意提供援助。
太平日子过久了,魏䓨忘了当时是谁屡屡在身后向自己挥起屠刀,仅凭着一句口头承诺便决定称王易帜,不知狐狸的葡萄不能吃。不胜唏嘘,主席的那句名言真是振聋发聩:“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真真万古不变之醒世恒言。
但魏䓨没有明目张胆地去做这件事,而是在逢泽召集了一场会盟,会盟上他按天子之礼招待各路诸侯,投石问路,试探各国反应。此举果然不得人心,老铁杆韩国拒绝出席,恼怒下魏䓨派太子申率魏国的东部军团出兵韩国杀鸡儆猴,一出好戏正式上演。
魏军攻来,韩国向齐国求救,得到齐国出兵援助的承诺后增强了信心,与魏军大战,结果五战五败。见时机已到,名将田盼率齐军直击魏都大梁,吸引魏军从韩国回援,用减灶之计麻痹魏军,然后在马陵设伏,一举歼灭魏国东部军团主力。
马陵之战后,秦国当然不会放过魏国,商鞅马上出兵攻击魏国西部边境,楚国也从向魏国南部边境发起进攻(这人缘)。慌乱下魏䓨派没有带兵经验的公子卬领西部兵团抵御秦国进攻,商鞅摸透了公子卬想保留魏国实力避战的心思,借着当年在魏国时和公子卬的交情,骗公子卬相会讨论罢兵。公子卬欣然赴约,商鞅却悖约抓了公子卬,趁魏军无备发起破袭,魏军大败。至此,魏国东西两个军团均遭受重大挫败,魏䓨从霸主宝座上被一把拉了下来,至死再也没有翻过身来,魏国霸业也终于在各路诸侯的联合绞杀下黯然落幕。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魏䓨继位后的生存状况和文侯时已不可同日而语,此时的魏国不但没了随时会被兼并灭亡的危险,甚至成了中原霸主,郑卫这些小国的安危都要仰其鼻息。但生活绝不可能是一条永远上升的直线,很多人在好年份时的错误就是误以为当下便会是未来生活的常态,而完全抛弃了忧患意识,不做任何防灾减灾方面的绸缪,遍观历史,这如何可能。
马陵之战的失败是魏䓨一生中最大的转折点,之前他位居霸主一呼百应,之后他郁郁寡欢卑躬屈膝。接下来,秦孝公丝毫没有放松对魏国的捕猎,雕阴一战彻底打残了魏国西部军团。之后,在秦国一系列的军事打击下,魏䓨不得不割让出了西河之地求和,文侯在西河所有的经略全部付之东流。
南边的楚国没有放过扩张的良机,向北攻取了魏国曾经击败过齐国联军的重镇襄陵,夺走了八座城邑。齐国那边,要不是魏䓨在惠施的建议下向田因齐服软,结果只会是在东边也被暴揍。
风雨飘摇,军事上失利,政治上也被牵着鼻子走。魏䓨先是否定了惠施连齐、楚抗秦的策略,在张仪的忽悠下联合秦国与齐、楚为敌。后来又在公孙衍的倡导下与燕、赵、韩、齐、楚合纵抗秦,完全成了随波逐流的海草。
一系列的失败后,魏䓨决意改革,遂卑礼厚币以招贤士。于是孟子赴梁,有了《孟子》开篇经典的那句“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只是,这时的魏䓨已是个几近耄耋的老者了,属于他的时代已经飘然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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