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文化圈散文人生如歌

北院门八号

2016-10-21  本文已影响234人  千年老妖婆
北院门八号

八六年,我从南院门六号搬到北院门八号。

我是一个单身汉,住哪都一样。

我这人有个毛病,每到一个地方,先熟悉周围环境,否则住着心里不踏实。

我住在鼓楼南边,也就是鼓楼外面。

鼓楼城门洞子下面这条街叫北院门,跟西大街南边的南院门遥相呼应。

鼓楼南面两边的房子,就像鼓楼的两只脚。两只脚的趾头就搭在西大街马路牙子上。

右边这只脚,从鼓楼围墙根下十号民居起,依次为八号民居,六号清真面馆,卖一种叫炉齿面的手工面。每到饭点就人满为患。老板就坐在桌子后面开票,看不出来有多大年纪了。白须飘飘,头发稀少,身板硬朗。每开一张票就给灶头上报一声,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四号惠民商店。二号老字号清真永信一食品店。

左边这只脚,依次是,九号水房,鼓楼南边居民吃水都在这里。看水房的是一个老太太,每家按人头派发水票,是定量的。接水有时有点,过了点,任凭说破天也不会破例,时常看见她跟人吵架。七号是叫花家饺子的清真饺子馆。捞饺子的是一个白胖姑娘,留着黑油油的,又粗又长的独根辫子,看她捞饺子是一种享受,笊捋在锅里旋一下,捞上来几个饺子,是有数的,四两旋几下,半斤旋几下,一个都不差。五号是鼓楼粮站,三号和一号是长安书画社,三号是展厅,一号是机关。

八号是个大杂院,门口有棵槐树。

门楼很高,门很窄,远看像个炮楼,门是上下两层,上层门上雕着花,门两边坐着两只石头狮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房子。

门楼虽小,里面可是别有洞天,院子深幽的仿佛一眼望不到头似的。看来房屋原来的主人是陕西人,是陕西民居特有的布局。进了大门,两边是厦房,接着是堂屋,进去又是厦房。房子看起来很高,原来是两层呢,门窗是木格子的,镶着玻璃,木质已经看不出来原本刷的什么颜色的漆了。

我是个见面熟,有点人来疯。考虑到今后我就是这个院子里一员了,我挨家挨户的熟悉新邻居。

门楼上的小阁楼也住着人,是一对新婚夫妻,听院子里人喊他小王,俩人都在玩具厂上班。房间很小,只能放下一张双人床,连家俱都没有,小两口依然笑呵呵的,来人就发糖果,热情地说,没关系,就坐床边好了。小王说,这年头,能有个窝就满足了,哪怕是鸽子笼,有多少人没房还结不了婚呢。

两边的厦房,南边住着姓刘一家四口,里间支了一大一小两张床,是女儿跟他们住,儿子在医院工作,就住在客厅里,是一张行军床,家里偶尔来个客人,就把行军床折叠起来,腾出空间来。老刘两口子都在玉雕厂上班,就是生产漆器屏风之类的产品。进门迎面墙上贴着一张老刘荣获全国工艺美术大师的奖状。

老刘楼上住着陈师傅一家三口,陈师傅在制镜厂上班,就是生产玻璃,镜子的工厂,妻子在特种工艺厂上班。他们是再婚家庭,婚后生了个女儿,上初中了。前妻生的孩子,已经结婚生子了,时常领着媳妇孩子回来,后妈怕人说闲话,总是委屈着自己,给他们一家三口供着好吃好喝的。

北边住着胡师傅一家,两口子都在铜响乐器厂上班,西安市面上卖的铜家伙,铜锣鼓大部分都是他们厂生产的。他三个儿子,老大结婚后住在工厂里,老二大学毕业后住在家里,有女朋友了,却没有房子结婚,只好拖着,老三还在上高中。

胡师傅楼上住着苏师傅一家,三代同堂,他家是回汉融合,苏师傅是汉民,妻子是回民,他俩都在刺绣厂上班,自由恋爱,妻子是孤儿,没阻力。苏师傅就不用灌肠子,皈依伊斯兰教,该吃啥还吃啥。不过苏师傅尽量尊重妻子的民族习惯,就戒了大肉,只吃牛羊肉。小苏在对门长安书画社上班,媳妇是警察,时常穿着警服出进,英姿飒爽。

挨着厦房是堂屋,堂屋中间留着通往后屋的过道,过道两边住着两户人家。

南屋住着涂师傅一家,以及涂师傅的小儿子,涂师傅是苏州人,原来在皮鞋厂上班,他有一手好手艺,退休后有人慕名前来找他定做皮鞋,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就在家做,以补贴家用。前年涂师傅老伴死了,同事给他介绍了长安斗门一个寡妇,两人也没领结婚证,各取所需,同居着。俩人一个说苏州方言,一个说长安方言,两种语言压根就不搭界,也不知道互相能听懂多少?

北屋住着一家三口,男人姓崔,在制镜厂开车,女人在刺绣厂,女儿上小学。

我住在堂屋二楼,就在涂师傅楼上。老涂是一家独住,我是跟门房老张一分为二。

我对门住着一对老夫妻,是八号院最年长的了。老头姓薄,从玉雕工艺厂书记位子上退下来的,是个老革命呢。老伴是家庭妇女。

二楼是木板楼,年代久远,走在上面嘎吱响,不过中间的空间开阔,三家平分,做厨房,放煤球,放自行车。

穿过堂屋,又是南北对称的厦房,没有二楼,也许是下人住的。北屋住着一对看起来有些老相的夫妻,丈夫姓董,在机关行政科,妻子是农村人,没工作。家里两女一儿,大女儿工作了,二女儿不上学了在家待业,儿子才上小学。

南屋住着母女俩,是姓蔡的男人的遗孀。

莲花,去给我拿根葱。

莲花,给我把醋递一下。叫莲花的女人三十多岁,离婚后住在娘家。

叫莲花的,可能是莲花生的,就是医学上说的臀位。莲花是老叫法,很形象,正常的胎位应该是头位,利于生产。

老董妻子还像在村子里生活那样,站在院子里教训儿子。

都几点了?还不快写作业。

儿子不慌不忙的看着他妈。

看!我脸上长花了吗?

妻子说上了瘾,看见老胡老婆,就开始跟她诉苦。

我生铁蛋都四十三了,都不知道怀上了,丢人呐!

刚才我到门口去,看见铁蛋几个同学在门口向院子探头,看见我出去,一个说,赶紧走,铁蛋他奶来了!

老董妻子正说着想起锅上烧着水,丢下老胡老婆,自顾进屋去了。

铁蛋知道害羞了,开家长会根本就不让他妈去,每次都给老师撒谎,编的天衣无缝,他同学没见过他妈。

站在老董家门口,后院一股臭气飘过来,不用猜,就是院子里的厕所了。厕所是个旱厕,全院十几家,近三十口人入厕,能不臭吗?

一圈摸底下来,我算是明白了,这个院子的住户都是一个系统的,我在机关,他们是机关下属单位。说白了,北院门八号,其实就是我们单位的家属院。

刚安顿下来,领导就让我去东北出差,反正我是一个人,说走就走。

我背着个跟我个头差不多高的旅行袋出发了。

我出差领导每次只给我拿很少的钱,领导跟别人说我年龄小,怕我把钱丢了。让我到了地方后给单位发电报,单位给我汇钱。

一个月后,我又扛着跟我等距离高的旅行袋回来了。

对门老薄老婆看我老在外面吃饭,就问我多大了,我告诉了她,她说这个年龄该找个媳妇了。我的年龄其实是虚假的,是为了接替我爸的班,拔高了四岁。这是秘密,不能跟外人说,反正我自己知道我还小呢,不着急找媳妇。

领导让我给他女儿补课,我就去了,一进门他老婆特别热情,给我拿吃的拿喝的,还非要叫我当着她的面吃下去喝下去,盛情难却,我只好又吃又喝,她就那么看着我,眼神怪怪的。

我回家跟我爸一说,我爸笑了,我爸的笑也怪怪的。晩上我听我爸跟我妈说,老朱想让咱儿子给他当女婿呢。老朱就是我领导,我爸退休前他们是同事。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在心里嗤的冷笑一声,他女儿长得不好看,我要找个长得好看的。

领导时常半夜三更的敲我房门,敲开了就东张西望,没发现啥动态,临走打着官腔说,明天早上去西站把东北来的货提了。我知道他的用意,是替他女儿看着我呢。他也太自以为是了,好像我已经是他准女婿了呢。

我在家待了一个月,领导又让我出差,这回是唐山。

从唐山回来,我觉得院子里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氛。觉得好像缺了点啥。

西华门的钟表铛铛敲响了六下,天要亮了,我醒来了。突然明白了,少了楼下司机小崔的声音。

每天早上,小崔都要上厕所,一出门,先咳咔咳咔清理嗓子,然后啊呸一声使劲吐掉,一听就是吸烟太多得了咽炎。这是八号院的起床号,不一会,院子里的灯就陆续亮了,叫孩子起床的,刺啦刺啦煎鸡蛋的,此起彼伏,八号院苏醒了。

我回来都三天了,一次都没听见小崔的起床号。

我拿了一包唐山小酥糖去了对门老薄家。

没等我开口,老薄老婆就给我解答了疑问。

小崔被抓了!

小崔摊上了大事。

杀人狂魔魏振海把一把枪放在小崔家。小崔跟魏振海不熟,他弟跟魏振海是发小,想到拐个弯藏到小崔家公安就查不到。魏振海手下把东西送到小崔家,说是小崔弟弟的东西,先放到这,过几天让弟弟来拿。那东西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崔一听是他弟弟的东西,就接过来原封未动,放在柜子底下。

魏振海被抓后,供出了在小崔家藏着一把枪。公安凌晨三点到小崔家,叫醒正在酣睡的小崔,问,家里是不是收到过一包东西?小崔说,是呀!我弟弟的。说着拿出来让警察看,警察拿过来就打开了,小崔一看,脑袋嗡的一下,就啥都不知道了。警察给小崔戴上手拷,脚镣,架走了。

小崔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嘴上说自己年龄小不着急找媳妇,可是,哪个少年不怀春呢?

每次下班回来,路过老董家门口,老董家大女儿都对我笑笑,似乎对我有意思。大女儿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还有两颗酒窝,甚是符合我的审美标准。我在心里寻思,是让我爸找个媒人上门提亲呢,还是自己采取行动。

有天半夜我上厕所,在厕所门口,我看见老董家大女儿跟老胡家小儿子抱在一起,两个人摇呀摇,那种亲密程度看起来不是一天两天的感情了。我反身回了家,尽管尿泡憋的要爆炸,可是我看透了一个人的本质,老胡的儿子才上高中,靠得住吗?

我从此对老董女儿死了心。

转眼到了九十年代。

书院门改造了,北院门也要改造了。

九一年,鼓楼前面这两只脚被连根拔起了。

北院门八号成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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