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落寞,尽在一碗乌鸦炸酱面——我观《奔月》
羿,英雄,在失去用武之地后,短于谋生,在婚姻家庭中左支右绌,一年到头只吃乌鸦炸酱面;在社会上也荣光不再、名声不显。
英雄落寞呵!弓箭蒙尘,敌人中伤,群众忘却。
还有,妻子嫦娥奔月远避!
小说《奔月》从回家开始。
聪明的牲口确乎知道人意,刚刚望见宅门,那马便立刻放缓脚步了,并且和它背上的主人同时垂了头,一步一顿,像捣米一样。
这天已是晚饭时候,羿打猎归来,战利品只是三只乌鸦和一只麻雀——还是射碎了的小麻雀。他垂头丧气,踌蹰进门,支支吾吾,无颜面对妻子嫦娥的埋怨,类似情况已有一年多:
“哼!”嫦娥将柳眉一扬,忽然站起来,风似的往外走,嘴里咕噜着,“又是乌鸦的炸酱面,又是乌鸦的炸酱面!你去问问去,谁家是一年到头只吃乌鸦肉的炸酱面的?我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竟嫁到这里来,整年的就吃乌鸦的炸酱面!”
对此,羿很惶恐,认为错在自己,他的弓,是射日强弓,他的箭,是射杀封豕、长蛇、文豹等猛兽的重箭;如今十个太阳,只剩一个,猛兽杀光后,小的野猪野兔山鸡也没剩多少。
“我的箭法掌太巧妙了,竟射得遍地精光。那时谁料到只剩下乌鸦做菜……。”
后羿的这句叹息,颇有凡尔赛意味。
“今天总还要算运气的,”羿也高兴起来,“居然猎到一只麻雀。这是远绕了三十里路才找到的。”
“你不能走得更远一点的么?!”
“对。太太。我也这样想……”
他决定明天早起,绕远狩猎。
“哼。”嫦娥已经喝完水,慢慢躺下,合上眼睛了。残膏的灯火照着残妆,粉有些褪了,眼圈显得微黄,眉毛的黛色也仿佛两边不一样。但嘴唇依然红得如火;虽然并不笑,颊上也还有浅浅的酒窝。
“唉唉,这样的人,我就整年地只给她吃乌鸦的炸酱面……。”羿想着,觉得惭愧,两颊连耳根都热起来。
嫦娥是年轻美丽的,羿惭愧,惭愧未能给她美满的生活。
次日,嫦娥还在沉睡,羿则整装出发,特意交待仆人,唯恐委屈了嫦娥:
“我今天打算到远地方去寻食物去,回来也许晚一些。看太太醒后,用过早点心,有些高兴的时候,你便去禀告,说晚饭请她等一等,对不起得很。记得么?你说:对不起得很。”
快马跑出七十里,“满眼是胡蜂,粉蝶,蚂蚁,蚱蜢,那里有一点禽兽的踪迹……风和日暖,鸦雀无声”。好不容易发现一只“鸽子”,谁知射杀后才知道是只黑母鸡,被母鸡的所有者老婆子一顿训斥,“你是谁哪?怎么把我家的顶好的黑母鸡射死了?你的手怎的有这么闲哪?……”“瞎了你的眼睛!看你也有四十多岁了罢。”“你真是枉长白大!连母鸡也不认识,会当作鹁鸪!你究竟是谁哪?”
当他自我介绍是羿,曾射杀封豕、长蛇等猛兽,结果老婆子一脸问号,“哈哈,骗子!那是逢蒙老爷和别人合伙射死的。也许有你在内罢;但你倒说是你自己了,好不识羞!”“说诳。近来常有人说,我一月就听到四五回。”
自己的英雄事迹被徒弟逢蒙窃取!谎言重复,时间淡漠,民众已经忘却那个为民除害、救民水火的英雄是羿——羿是谁?不知道。
羿无奈,讨价还价,赔老太太十个白面炊饼(其中五个先欠着),带着死母鸡欢喜回家——他们不喝鸡汤已有一年多了。
路上并不安宁,羿突遭逢蒙暗杀,所幸本领仍在,潇洒化解危险,尽情嘲讽一番后,带着母鸡扬长而去——两人斗箭描写极为精彩,建议大家阅读原文,小说全篇不到6000字,5-10分钟可看完。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昏黑,他只担心嫦娥一定生气,“但幸而有这一只小母鸡,可以引她高兴”,如此满怀希冀、满心欢喜,得到的却是噩耗——
嫦娥吃下金丹,已经飞升向月!
……他对着浮游在碧海里似的月亮,觉得自己的身子非常沉重。
他忽然愤怒了。从愤怒里又发了杀机,圆睁着眼睛,大声向使女们叱咤道——
“拿我的射日弓来!和三枝箭!”
女乙和女庚从堂屋中央取下那强大的弓,拂去尘埃,并三枝长箭都交在他手里。
他一手拈弓,一手捏着三枝箭,都搭上去,拉了一个满弓,正对着月亮。身子是岩石一般挺立着,眼光直射,闪闪如岩下电,须发开张飘动,像黑色火,这一瞬息,使人仿佛想见他当年射日的雄姿。
好俊的功夫,好俊的描写!雄姿英发!这恐怕是嫦娥倾心于他的缘由罢?!
但英雄似乎真的老了,也许是心系妻子、不忍下狠手,月亮并没掉落,如同当年射日——
大家都看见月亮只一抖,以为要掉下来了,——但却还是安然地悬着,发出和悦的更大的光辉,似乎毫无伤损。
“呔!”羿仰天大喝一声,看了片刻;然而月亮不理他。他前进三步,月亮便退了三步;他退三步,月亮却又照数前进了。
他们都默着,各人看各人的脸。
羿懒懒地将射日弓靠在堂门上,走进屋里去。
曾经,英雄威武,除害射日,万民敬仰,爱人倾心;
如今,英雄落寞,生活拮据,民众忘却,嫦娥奔月。
“唉,”羿坐下,叹一口气,“那么,你们的太太就永远一个人快乐了。她竟忍心撇了我独自飞升?莫非看得我老起来了?但她上月还说:并不算老,若以老人自居,是思想的堕落。”
……
“放屁!——不过乌老鸦的炸酱面确也不好吃,难怪她忍不住……我实在饿极了,还是赶快去做一盘辣子鸡,烙五斤饼来,给我吃了好睡觉。明天再去找那道士要一服仙药,吃了追上去罢。女庚,你去吩咐王升,叫他量四升白豆喂马!”
“你不能走得更远一点的么?!”嫦娥曾经这么教训羿,如今她自己倒是做到了,忍无可忍后,果断逃离“一年到头只吃乌鸦炸酱面”的婚姻家庭生活,舍弃曾经相爱、至今爱己的羿,跑到几乎不能更远的月亮上。
羿并不怪她,愤怒之后,揽错在己,更想着再索仙药,吃了追上嫦娥。
至此,小说《奔月》以破家结束。
只是,那道士还会有仙药吗?
即便吃了追上,嫦娥就不会再次远离吗?
我看难。
但要争!
我很好奇,至今尤奇:乌鸦炸酱面,什么鬼?到底啥味道?有那么难吃吗?!
文 / 我所谓
时 / 2021年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