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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林的奇异之旅

2023-10-14  本文已影响0人  奔跑的艾默森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欧林的奇异之旅 - 奔跑的艾默森

篮球被抛向空中时,欧林为那道完美的弧线而着迷。他忘记了所有烦恼。

只可惜,篮球并没有命中。它撞向了篮筐,然后被高高弹起。它朝着一片无人盯防的区域迅速地飞落下去。欧林眼疾手快,他提前算好了运动轨迹,率先跑到那儿想争得一个篮板,但最终还是慢了半步。篮球触地后意外砸中了一颗石子,它突然改变了方向,这让欧林准备拦截的右手也瞬间落空。但欧林并没有放弃,尽管身体和手脚稍微有些变形,可他的协调能力很好。当他快速调整好姿态准备再次控球时,意外又发生了。飞速旋转的篮球在第二次触地后竟然掉转了方向,这让欧林也十分恼火。他明明距离那个球已经很近,却只能看着它肆意地乱飞。经过最后一次扑救,欧林的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他的左脚不听使唤地绊在了右腿上。他就像小丑一样,横着飞了出去。

其实,欧林并不觉得自己的动作有多滑稽。他只是摔倒了而已。看着不怀好意的篮球滚出了底线,他也只能默默站起身,然后为刚刚的奋力扑救感到惋惜。但在他身后,那阵发狂的笑声已经传遍了整座操场。有人正在大声地挖苦说:“嘿!欧林!你刚才是在跳舞么?”那笑声连成了一片。“你就像个猴子。欧林!”他们笑得前仰后合了。“哈哈!猴子!”这又是谁的台词呢?欧林也懒得去理了。不过,直到上课铃响所有人全都返回教室后,这场针对他的热议也没能停下来。女生们坐在教室里笑得还算矜持。可男生们就不一样了,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他们甚至模仿起了欧林。

这只是意外。欧林在心里告诫自己:这只是个意外而已。他垂头丧气地翻开课本,表情也跟着凝重起来。哎,他的心思又有谁能懂呢。

意外总会时有发生。就像出门忘带了手机而钥匙被遗忘在了家里。鸟屎从天而降,又刚好落在了新洗的头发上一样。有一次,有位同学意外撞见了物理老师和他的情人正在地下车库里偷情。还有一次,他意外瞥见了心爱女生的裙底,春光乍泄的起因竟然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风。诸如此类的意外仅仅只是个意外,大家并不会见怪。而去年的一位学长因高考只差一分落选了清华,这难道不也是意外么?这当然都是意外。只不过,它有时候很滑稽,有时候又充满惊喜。有些酿成事故,会令人悲悯。

欧林一直想探索这个深奥的问题,他想知道背后暗藏的玄机。生活中为什么处处都有意外?他意外地降临到世上,又意外地发现这是个苦难的家庭。他的妈妈不仅收入不高,而且还是个酒鬼。而他的爸爸竟然有一条腿残疾。欧林努力的忍受一切,竟然意外考上了重点高中。他追求的女生讨厌他,而他厌恶的女生竟然在喜欢他。虽然最后接受了王丹,但他并不情愿。他可能只想找个依靠。他并不想孤零零的独处,更不想被嘲笑缺乏魅力。然后呢?他意外发现王丹竟然喜欢水仙。可万花丛中,她为什么偏偏独爱水仙?欧林为她买了一盆作为生日礼物,这或许是能用因果关系来解释的唯一例子了。但又能怎样呢?那些该死的意外还是接二连三的发生了。

王丹的妈妈擅长养花却唯独养不活那盆爱情的信物。眼看着花枝枯萎,她又转手送给了隔壁的邻居,那位白发苍苍的退休奶奶。在她细心的照料下,水仙花竟然枝繁叶茂的活了下来。而她身体年迈,一向处处小心也很少出门。可当她得知自己的儿孙就要从悉尼赶回来看望她时,还是决定要亲自出门为她可爱的孙子购买一串佛珠。当天的天气就是那么的不凑巧,外面很快刮起了大风,乌云也遮住了太阳。那可是象征着爱情和希望的水仙花啊。它怎么就那么不凑巧的从二十层的阳台上翻落下来了呢?它怎么又是那么的不凑巧刚好砸在一位懵懂的孩子的头上了呢?欧林懊悔不已,甚至时常感到恐惧。如果不是出生在这个毫无希望的家庭里,他就不会奋发图强考上第八中。如果没有接受王丹示爱的话,他也不会遇到后来的一系列偶然。如果真要那样的话,那个无辜的孩子也就不会在两天后匆匆地夭折了。一年后,法院对那位奶奶做出了判决。欧林觉得自己和王丹以及她的家人能够得以幸免,唯一的解释便是偶然在作祟。他自始至终都无法走出那道阴霾。除了埋头苦读以外,他也只能利用篮球这项运动来消解心中的苦闷了。他感觉未来会比他想象得还要荒诞。就像他刚刚为了扑救而经历的短暂的瞬间一样。即便经验再丰富,他也无法对事物做出准确的预判。他不能控制事态的发展,更无法期待如常所愿。他经常听到母亲在酒后教诲说:要刻苦学习,要考上理想的大学,要找一份高薪的工作,然后按部就班的娶妻生子,这才是圆满的人生。几乎与学校的教诲如出一辙:博学尚德,开拓创新。多么响亮的校训啊。为什么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期盼呢?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如影随形的意外会发生么?但谁又能深刻的理解这种偶然呢?是谁创造了它们?又为何要创造它们呢?很显然,课本里并没有答案。人们只会避重就轻地说,巧合不会时有发生。可这并不是欧林想要的答案。他刚刚被两颗石子任意的摆布,现在又重新想起了水仙花的剪影。他忽然觉得很孤单,又不禁感叹起来:哎,也许这就是生活吧。一切就像被提前安排好了一样。可一切又是那么地捉摸不定。

“嗨!怎么啦?”王丹在放学的路上一直陪在欧林身边。他们结伴而行,手拉着手。偶尔还会含情脉脉的拥抱一小会儿。“还在为下午的糗事犯难么?王丹关心的问。

“我么?我可没那么小气。”欧林若有所思地说。

“行啦,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可别忘了我们的誓言。”王丹说完突然满意的笑了。她长得不算美丽,而唯一值得夸赞的就只剩下可爱了。欧林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他只是不确定那是否是天方夜谭。他们梦想着要一起考入外交学院,然后成为一名出色的外交官。凭借超群的外语能力,进行一场场充满智慧的外交斡旋。他们梦想着能走进异国他乡,去感受不同的民族和文化底蕴。如果去不了欧洲和北美,那就去南美。实在困难,那就东南亚吧。王丹总是信誓旦旦地谋划着未来。非洲呢?王丹对那片被遗忘的大陆丝毫不畏惧。她想过北非的突尼斯和摩洛哥,也查过东非的坦桑尼亚和乌干达。再不济,中非的喀麦隆和刚果也行。欧林一想到其貌不扬的女孩内心竟然如此狂野,就会觉得意外更是无处不在。人都是复杂的动物,你永远也看不清平静的外表下会有多少暗流涌动的漩涡。但不管怎么说,欧林再也提不起兴致了。他面对王丹的提醒,竟然毫无防备的问:“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为我伤心么?”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王丹被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古怪问题吓得浑身直哆嗦。她想确认这到底是不是一句玩笑,可脸上已经堆满了紧张和不安。

“我逗你呢。嘿嘿。来,亲一个。”欧林说完就将脸凑了过去。

“亲你个大头鬼啊。”王丹努力地将欧林推到一边,“你要是敢胡来,我就送你进医院。”她紧紧抓住欧林的胳膊,指甲都快抓到肉里去了。

“哎?你干嘛啊?使这么大劲儿。”

两人不知不觉来到了河边。按照惯例,他们会继续一路向南,然后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前告别。可今天这会儿,欧林却借姑妈前来探亲的理由不肯向前了。他中断了脚步,又向王丹解释了半天。他说自己根本就不会消失。他刚才的话只想试探两人的感情有多真挚。而且,他觉得只有脆弱的人才会进医院。于是,他目送半信半疑的王丹直到消失在街角才慢慢转身离开。可他并没有向东折返,而是朝着陌生的北边观望了起来。那当然不是回家的路,他清楚这一点。其实,他也不知道下一个目标会在哪里。他只是毫无防备的、漫无目的地随便选了个方向。他想闯入一段未知的旅程,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只是觉得在某一个瞬间,他好像变成了一位虔诚的信徒。他想开启一段纯粹属于意外的冒险之旅。或许那里才有他一直想要的答案。

下定了决心,欧林一口气走出了几公里远。在这个人口稀少的小城市里,街道两边永远都是破旧不堪的楼房。也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木和街道才会延伸至远方。欧林将手机调成了静音状态又顺手揣进了裤兜里。他担心妈妈和爸爸会打来电话,尽管他们很少会关心自己。欧林向来懂事,成绩也十分优秀。他们或许会觉得,这个安静的孩子只是去了同学那儿,要一起复习到很晚才会回家。但他们错了,欧林不会回来了。用更为贴切的词来说,那就是永别。

当天快黑的时候,欧林走到了一处丁字路口。他觉得自己应该走到了城市的边缘。因为这里的行人已经很少了,而且车也不见几辆。马路对面只能看到零零散散的小房子还有大片低矮的农田。欧林借着黄昏最后一缕光线努力的眺望远方,他隐隐约约看见了地平线上绵延着起伏的山脉和丘陵。那么接下来,又该往哪儿走呢?欧林犹豫了,他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就陷入了麻烦。这次的行动的确有些仓促。或者说,这是个错误的决定。他没带钱也没带身份证件,没带洗漱用品还有换洗的衣物。他甚至连充电器也没带。除了身后背着的书包还有穿着的校服以外,欧林几乎没为这次的冒险决定做任何准备。可眼看天就要黑了,他的晚饭又该如何解决呢?

欧林感到进退两难。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出身虽然有点儿可怜(他小时候根本就没有玩具,也很少吃零食。他的衣服总是很陈旧,而且一穿就是两三年),可毕竟他是被父母养大的,而且养了十七年。这也许并不是意外,父母赡养孩子并给予他们关爱,最多只是或多或少的问题。他感觉即将脱离这个城市会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而步行到下一个城市,同样会艰难无比。

但在不知不觉中,欧林已经走进了农田。他顺着田间小路甚至走出了几百米远。尽管意识到今晚将是一场苦战,但身体的反应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当欧林从纠结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发觉自己竟然坚定无比。是啊,满心的顾虑,这很正常,不能再正常了。我的身体已经证明了一切,我必须得走下去。在这条未知的路上,也许只有天晓得我会落得怎样的结局,也只有天会晓得我最终能不能战胜自己。谁说我在这穷乡僻壤中生活了十七年,就必须得接受宿命?谁说我逆来顺受,就必须得任劳任怨了?欧林觉得只有此时的自己才是最真实的自己。激动和勇敢开始油然而生。是的,我要去开创新的生活,我想释放一个全新的自己。

在他身边,是夜色下的稻田。在他头顶,是月亮和繁星。

欧林走过一道道田埂,脚步也跟着轻盈起来。他瞧见不远处坐落着一处小屋。屋外竖起的木杆上挂着一盏小灯。欧林仿佛看到了岸边的灯塔,而那道光刚好就是希望。欧林走近了它,发现小屋竟然是用铁皮板搭建的。门前还有个杂乱的小院儿。院子被高高挂起的灯泡照得通明,但屋子里却十分安静。欧林轻轻敲了敲房门,没人回应又继续敲了敲,还是没人回应。看来,今晚的运气不错。照看田地的主人应该回到城里吃饭去了,或者干脆留在城里过夜,直到明早才会回来。欧林假象的还挺乐观。他伸手去拉房门,房门没锁。欧林悄悄地钻进了小屋。

这是一间一眼就能看懂的小屋,里面没有任何遮挡和陈设。左边那扇小窗下面是简陋的厨房,能看到破旧的铁锅和两双碗筷,还有烧火做饭的小炉子。而右边则显得空空荡荡,只有一张低矮的木板床。床上的被褥有些陈旧,但看着还算干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间狭小的铁皮屋竟然有一扇天窗。皎洁的月光从上面倾洒进来,再加上小院里的光,他几乎不用开灯就能看清一切。欧林将书包轻轻放在床上,转身去掀锅盖。幸运的是,里面刚好有三棒煮熟的玉米。欧林弯腰闻了闻,用手又摸了摸。虽然有点儿凉但味道还算可以。于是,他开始狼吞虎咽的偷吃起来。

从放学到现在,他大概走了三四个小时。他的速度并不快,所以,他至少应该走出了十几公里。在这期间,他胡思乱想,在意外和情理之中摇摆不定。他检查了手机,发现并没有任何讯息。他怀疑自己的行动对外界来说并没有造成任何恐慌,恐慌的反倒是他自己。欧林一边吃着玉米,一边观察着外面的动静。他还得想想对策,以防小屋的主人突然回来。他得想出一个值得信赖的理由,比如说他迷路了,或者正准备前往他的出生地探亲。他还可以谎称自己正在野外探险,为的是能写一篇优秀的作文。实在不行,他也可以溜之大吉。他不相信小屋的主人会放狗咬他,或者手里正端着一把猎枪。总而言之,他对今晚的进展非常乐观。

欧林吃完了玉米,躺在床上透过天窗仰望那扇四四方方的夜空时,突然发现意外竟然可以如此美丽。他不必再受摆布了,就像那两颗石子儿、那盆水仙花还有他的出身。他只要放下这一切,意外就会一件接着一件的处处闪光。或许这正是旅行的意义:摆脱熟悉的环境,卸掉陈旧的压力。轻装上阵,说走就走。当然,旅行者都会自带盘缠,而欧林的兜里空空。他不想再多想了,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这时,屋外传来了谈话声:他应该回家。不,他应该前往下一个城市。欧林怀疑这两句苍老的声音应该是从上面传来的。他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瞧见天窗外探出了两个脑袋。他们背对着夜空,除了两双瞪大的灰色眼睛以外,他根本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你们是谁?欧林觉得很奇怪,他明明没有张开嘴巴。他感觉像是从心里发出的疑问。我们是孪生兄弟。我是哥哥,他是弟弟。对,我是弟弟,他是哥哥。两个脑袋摇摇晃晃地盯着欧林。他们说起话来一个声音很粗,一个声音很细,而且总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说:我们是这间房子的主人。是的,我们是主人。欧林脑袋枕着胳膊,他不仅没有害怕,反倒解释了起来:我刚才偷吃了玉米。我想借住一晚,明天再赶往下一个城市。哥哥说:这可不行,你应该回家。弟弟反对:你的确应该前往下一个城市。欧林有些疑惑:你们好像意见不合。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哥哥说:当然。弟弟说:我们知道你叫欧林。你下午放学没打算回家。你想离家出走。欧林点点头。哥哥继续说:你不应该离家出走。他们是养你的父母,是爱你的初恋。你的行为背叛了他们。你会让他们伤心的。弟弟反驳说:不,不是这样的。欧林,你的生活已经糟糕透了。你的父母没有给你足够的爱,他们非常自私。而且王丹根本就不配你,你会在下一个城市重新生活,你能找到更好的姑娘,既漂亮又贤惠。欧林陷入了沉思。哥哥又说:别听他胡说。你出生在那个地方,是注定的命运。你得努力学习,然后考上大学。你没准儿真能成为一名外交官。弟弟说:你撒谎,他成为不了的。王丹也成为不了。一年后他们就各奔东西了。这小子会为那姑娘伤透了心,会为他意外亡故的妈妈伤透了心,还要为他残废的爸爸奔波后半生。他会累垮的。哥哥:你很清楚,这只是他人生中的一种可能!弟弟:所以,他更应该前往下一个城市!

你们吵够了么?欧林打断了他们。

小屋里突然安静了一会儿。

欧林用手摸了摸眼角:你们真能预见我的余生么?哥哥说:是的,不过有一千万种可能。弟弟也安慰起来:我们能见到。但最终都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你的命运会因为每一次抉择而改变。你可以放弃学业,放弃你的父母,放弃这个贫瘠之地,放弃你不爱的人。你可以循规蹈矩,也可以推倒重来。你不知道你的运动天赋会在什么时候大放异彩,你甚至有可能成为职业球星。你无法想象,你的失踪会让你的父母因为他们的愧疚而变得重新和睦起来,就像刚结婚时一样恩爱。所以,规则是可以改变的。有时候规则并不完美,反倒会抹杀希望。哥哥看向弟弟:你说够了没有?人活一世就得遵守规则。没有规则,这世界不就乱套了嘛。要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而不是只为了自己。只为自己,那是自私的表现!就因为一点儿挫折,然后不顾一切的想逃,这是懦弱!

欧林叹了口气:总之,我的余生会有无限种可能,对吧?

哥哥说:是的。弟弟说:没错。

“好吧,我累了……”欧林闭上了眼睛。他觉得屋顶上的两位老人实在有点儿啰嗦。他们怎么会在夜里一直说个不停。欧林感到头昏脑胀。这一夜,他睡得格外疲惫。

第二天醒来时,欧林翻看了手机,上面没有任何讯息。仅存的百分之一电量应该撑不了多久了。他抬头望向天窗,上面没人。低头又看地上,还有一些散落的玉米。他蹲下去挑拣出三棒,想了想又多起两棒。他将锅里倒满冷水,又用炉边的打火机和干树枝将炉子引燃。在等玉米煮熟之前,他的脑袋又开始胡思乱想了:王丹或许已经起床了。她会早早地赶到学校,然后问他昨晚放学时发生么神经。他的妈妈或许也已经起床了,然后大声地质问还在酣睡的爸爸为什么欧林一夜未归。他的爸爸被吵醒后肯定会恼怒地反驳说,这种问题为什么要问我?难道不该问你自己么?你给孩子的爱有多少?要不是因为这条残废的腿,我早就把你轰出家门了!他会继续怒吼,会越说越凶。

欧林用力的甩甩脑袋,想将这样的画面赶走。他将煮熟的玉米放进书包后决定立刻启程。可当他拉开房门准备迈出第一脚时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外面的世界……这是……怎么了?他屏住了呼吸:怎么所有的一切,全都变成了白色?

是雾,是雾!欧林瞬间打了个寒颤。整座小院竟然全都被浓浓的白雾包裹着。除了几声鸟叫,几声蛙鸣,他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这是在梦里么?欧林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趁着还没离开,他抬头再次看向屋顶,可上面还是没人。昨天夜里有对儿古怪的老人,一对儿长着灰色大眼睛的孪生兄弟就趴在那儿。他们一个说,欧林应该赶往下一个城市。而另一个却说,欧林应该回家。可它们去哪儿了?白雾里透着微光,但根本看不清路。欧林好不容易走上一道田埂,却又辨不清方向。周围实在是太诡异了,他想尽快离开。他慌慌张张地走进迷雾中,露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裤腿和鞋子。可当他再次回头时,那座小屋就像被吞噬了一样,它消失了。

余生有千万种可能,可究竟哪条路才会更好走呢?

欧林走在迷雾中,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为高考绞尽脑汁的活儿可真累。被人当成笑柄同样很累。离开这里,我就再也不用忍受痛苦和不堪了。我得尽快赶往下一个城市,或者下一个城市的下一个城市。我会在那里遇见全新的面孔,与他们重新建立联系。我得脱胎换骨,对自己的过往只字不提。我的过去将会成为一道永远不被拆封的秘密。我是另外一个欧林。不,我应该有另外一个名字。我的爸爸姓欧,我的妈妈姓林。我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呢。该叫什么好呢?欧林越走越快。就叫奇迹吧。对,齐迹!我不想再守规矩了,我不想活成螺丝钉或者活在套子里。我想活得洒脱一点儿,活得精彩些。齐迹,这名字有点儿装,也有点儿无赖。但这名字不赖。

振奋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那些玉米被吃光,也就是第三天的傍晚。欧林的手机早就关机了。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的路,也记不清自己想要什么了。他只知道自己很饿,也非常想家。但他并没有回家,也没有前往下一座城市。他没有听从那两位古怪老人的意见,他觉得那对儿孪生兄弟为自己设下了一个圈套。重新生活就能变得更好么?与过去决断就能一刀两断么?不对,事实不是这样的。当欧林走出迷雾时,他就发现了异常。他在那条连接着两座城市间的公路上犹豫了很久。他本以为从离家出走的那一刻起,命运就拿他没办法了。可没准儿这刚好就是他的命运呢?他回家可能并不如意,可前往下一个城市,没准儿比现在过得还惨。他频频作出意外的决定,又义无反顾的走向意外。要是这些意外都在情理之中呢?他不管走到哪儿或许都是命中注定的结果。可能一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他也没法儿想明白。他只能听从命运之神的安排:一生都在逃离苦难,却依然会在苦难中死去。这是无法逃脱的魔咒。不论如何选择,他都逃不了。

于是,欧林继续穿梭在田野间。直到田野变成了山脉,菜花变成了丛林。那是一片广阔的永远也无法找到方向的原始森林。欧林记得曾经在路上遇见过几道身影,他们可能是旅人,也可能是农民。但足以证明他还没有迷失。可眼下这会儿,他已经来到了山脚下,来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无主之地。他前面是一条清澈的溪流。残败的枝叶铺满了脚下的路,河边的土还有山上的石。天边的夕阳透过山谷间劈开的裂缝将所见之处照射的格外金黄。风声在森林里沙沙作响,溪水在山谷间潺潺流淌。欧林终于停下了思考,他只身一人站在一颗歪倒在地上的古树旁,一站就是半个钟头。很显然,眼前已经没有路了。他似乎只有翻越这座高山,才能抵达另一处落脚的安全地带。这样的处境似乎很难扭转了。他背靠着古树慢慢地瘫坐下来,望着眼前的溪谷竟然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很累了,连眼皮都无法睁开了。但他不能睡,他觉得要是昏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得找个能让他维系意识的目标,一朵红色的奇异花,一颗璀璨的蓝宝石,或者一道彩虹也行。但什么都没有,除了河边一条蠕动的鱼,就什么都没有了。

鱼?那是条鱼么?欧林眯着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他被吓到了。那的确是条鱼。身长有两三米,暗灰色的。有腮,有鱼鳍。但为什么长着四条腿?那健壮的四肢看上去就像一条巨大的科莫多巨蜥。但它不是巨蜥,它的头是圆的,浑身黏糊糊的,像鲶鱼。它的眼睛像巨蛙。

嗨,年轻人。一道苍老的话音突然回荡在山谷间。欧林吓得浑身直冒冷汗。他的心跳得扑通扑通,就连气都不敢喘了。你是谁?欧林又在心语了,他的嘴巴明明没有张开。

我是谁?我就是我,怎么?看不见么?

那么……你是……那条怪鱼?

你看见了。但我不是鱼。我长得也不怪,我就是这个样子的。

欧林盯着那条非鱼。它趴在河边不走了,也不游了。它正朝这边张望。它看上去很友善,不过也很懒。

天呐,我路上遇见的怪事已经够多的了。你还想干嘛?劝我回家还是劝我赶往下一个城市?

我什么都不劝。既然你已经来了,就证明两条路你都没选。

是的,我都没选。不论哪个城市,不都一样么?我抛弃了生命轨迹的一个原点,但下一个还是原点。把所有的原点串成一条线,我还是不明白其中的奥义。我本来不想来到这个世界的,但我还是来了。应该说,我是以人的名义来的。但凡是个人都会遭遇这样的问题。你知道么?我不想被控制,我过去的一切足迹都是由意外促成的,但我却唯独喜欢意外中的那部分惊喜。我不想被意外中伤,却也只能依赖于它。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我不想回到那片约定俗成的世界。那里的规则实在是太多了。

行啦,我的孩子。你的话可真多。

其实,我平时挺安静的。但这段时间以来,一些想法不断在我脑子里乱飞。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我很想知道答案。我的一下秒会经历什么?会蹦出来什么?比如遇见你,你知道我的苦恼吗?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在这里等你的。

那太好了。有人帮我……不,你不是人。我是说,能有这么多奇妙的经历真是我的幸运。

听到欧林的话,那非鱼突然大笑起来。它的笑声就是一阵猛烈的咕噜咕噜声。它的嘴巴张得巨大,吐出的气流都把河边的野草吹倒了。夕阳正在落山,山谷里也变得愈加昏暗。还好欧林背对着森林,他并不清楚自己的身后有多阴森,他只是注视着前方。那条非鱼以及它身后的溪流还有四周的草地就像被聚光灯刚好照到一样,非常的耀眼。

你太重情了,欧林。那非鱼安慰着说:你想家么?我知道你很想。即便到了下一个城市,你还是会为身边的人而哀愁的。你的性格可不像猛兽,你没那么残忍。你很温顺,是个感情丰富的孩子。多愁善感是你的本性,你改不了的。这是命运。

不!我说了,我不喜欢命运。

好啦,别再闹脾气了。我这里有第三条路,你选不选?

欧林睁大了眼睛,甚至想站起来。

听好了。非鱼蠕动着巨大的身体朝欧林这边爬过来。活在世上就会有烦恼,除非......你远离尘世。非鱼朝欧林使了个眼色,它似乎知道欧林猜到了什么。

你是说?让我......学做个道士,或者出家么?

也不完全对。作为一名隐士,你得......没等非鱼说完,欧林就站了起来。他竟然朝它喊道:可这解决不了问题。你说的路根本就行不通!这是在逃避,是真正的逃避!

随便你怎么说好了。非鱼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得意了起来:你瞧,你都已经来了。这就是缘分。非鱼似乎看出来了,欧林听到这番话后突然变得十分安静。他好像在思考,他不说话了。是的,他正在考虑第三条路,他从未想过竟然会有第三个选项:放下杂念,归隐自然。一切烦恼就会烟消云散。欧林的眼神慢慢从非鱼身上挪开,他的眼睛一直在转。一会儿看向溪流,一会儿看向草地,一会儿又回到非鱼身上。他的表情似乎将刚刚的愤怒凝固在了脸上。随后,他眼前一亮,好像找到了答案。可又瞬间泄气了,他不禁哀叹起来:哎......我刚才差点儿就被你说服了。你知道么?你的建议同样是一种约束。信仰就不算命运的一种了么?我对类似宗教的东西并不陌生。自古以来,它就一直存在。可那又如何呢?欧林将手摊开然后继续解释着说:假如我听从了你的意见,我的命运就会被再次定格。不会有精彩,也不会再有期盼了。那种淡淡的超脱感并不是我想要的。你懂么?我不想被命运抓住。宗教的,或者类似于宗教的信仰,都不行。

非鱼也不再从容了,它也跟着欧林哀愁起来。不过,仅仅持续了几秒钟,它就重新回到了懒散自在的状态。它笑着看完欧林最后一眼,就将巨大的身躯调转了方向。它朝着河边慢慢地爬去了。你要走了么?欧林不安地问。是的,孩子。天就要黑了。黑夜里我只想睡个好觉。不过有件事,我要拜托你。不要把见到我的事说出去好么?非鱼告别的时候始终没有回头。那我怎么办?我该去哪儿?欧林跟着向前几步。你会知道的,孩子。我相信你。非鱼慢慢地爬入水中,顺着溪流游走了。欧林一直追到河边,对它又气又惋惜。但他毫无办法,非鱼已经不见了。眼前能看到的,就只剩下太阳落山后的溪谷和正在被黑暗吞噬的森林了。

欧林站在原地,突然感到一阵孤单。很快,那情绪又转化成了一种深深的孤独感。他发觉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甚至脑海里的一切想法和意念全都被巨大的力量包裹住了。就像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一样,他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之中。他很想挣脱,却又使不出力气。他很想呐喊,却又张不开嘴巴。他浑身僵硬地站了很久,直到黄昏变成黑夜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哭,泪水已经挂满了脸颊。是的,好像所有的路都已经走不通了。命运就是命运,又何必与它抗争呢?难道一生当中就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时光了么?不,它当然有了。那是家人们在为庆祝某个特殊的节日而重新团聚的时刻,是在人生不同阶段收到信任和赞美的时刻。是在不经意间拿到的一份精美的礼物,也是挫折过后听到的一句宽慰。而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当然,幸福有短暂的,也会有长久的。那些凭借一己之力从而实现人类变革,凭借着坚韧不拔的意志从而改变人类命运的英雄们还有他们的壮举,难道不都是值得庆幸的存在么?命运的天枰啊,一边是苦难,另一边是希望。它代表着振奋和激情,代表着快乐和甜蜜,也代表着喜悦和颂扬。这些意外不就是人生么?难道它不好么?

欧林有点儿想明白了,思绪也跟着停下来。他的视觉逐渐替代了遐想,随后他苏醒了。只是,这时的欧林已经走进了黑暗森林,正站在一片没有来路也没有出路地无限迷宫之中。刚才的冥思似乎持续了很久,他浑然不觉地竟然走入了黑暗。现在,他的周围全都是七扭八歪的参天古树,还有长着尖刺的藤蔓遮住了整座夜空。这里的黑夜格外地黑,这里的寒冷也格外寒冷。这里似乎没有生命,也根本听不到任何动静。这是邪恶的领地么?欧林很快就将刚刚的领悟忘得一干二净了。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起来,面孔也变得狰狞。不,这不是命运该有的样子。欧林又在心语了,只是声音异常地低沉,宛如梦魇一般,它在黑暗中不断地回响。这世界就是个谎言,一个充满着欺骗和堕落的罪恶深渊。它们骗了我!

霎那间,整座森林开始剧烈摇晃。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它一直潜伏在那里么?欧林看到暗黑之中,竟然有道巨大的魅影正愤怒地挣脱而出。它血红的眼睛充满仇恨,它咆哮的姿势犹如一头饥饿的黑熊。那沙哑的嘶吼声异常的恐怖,会让乌鸦哀嚎,会让百兽癫疯。但欧林没有怕,他在不顾一切的怒视着它。那魅影正在不断地膨胀,膨胀到犹如一艘巨轮,一座哥特式的巨大黑色城堡。欧林在它面前显得是那么弱小,他的勇气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但他并没有后退,他在不顾一切的向前冲。来吧!欧林声嘶力竭的呐喊着:去往全新的国度吧!那里充满自由,那里没有痛苦,没有亡灵,也没有怨恨和杀戮!

魅影被彻底激怒了。他朝欧林猛地扑了过来。

那里满是希望。而我,就是它新的国王!

最后一声嘶吼划破天际,整座森林也陷入了死寂之中。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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