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大梦十环》——连载04
第五秒 踢袄袄 卖锣哦
浑浑噩噩地对付着把大一读完,转眼升上大二,思青开始发现大学生活的美好了。T校以建筑系闻名,思青读的是土木专业,在学校里还算显学。教大二专业课的老师至少都是副教授以上级别,里面有不少都是长江学者,还有少数几位在国际上提起来都是响当当的学术大拿。思青渐渐开始喜欢上课,看起来很难的结构力学真钻进去也觉得蛮有趣,大家视为畏途的工程制图课也恰好匹配他的整理癖和强迫症。
几十个同学里面也开始分出不同的圈子,跟思青玩的比较好的有四个人,少爷、伯虎和老赛都是跟他同寝的室友,外加一个隔壁宿舍的呆毛。作为T校非物质文化遗产流传下来一句话:土木土木,又土又木。他们五人的组合就叫土木五郎,同学们私下也喊他们土木五浪人。
少爷是湖南人,高中时成绩应该不太好,据说是家里有点钱,托了当地和上海两头的关系才给他弄到T校,在这个基本上是由各省学霸组成的班里算个异类。少爷自比班里的老大,剃一头毛寸,讲话大嗓门,脾气跟剁椒一样火爆,抽烟喝酒嚼槟郎,每句话必带人体器官,几乎从不上课,每天的时间从早到晚基本分配给健身房、武道馆、网吧和烧烤店,偶尔也会光顾一下藏身居民区里亮粉灯的洗头房。少爷大一时在球场上跟其他院系的人干过几架,打出了名堂,属于踢球不要命打架也敢下狠手的那种人,跟思青很投脾气。思青觉得少爷来T校读书给人感觉像是混社会的大哥上位前都要去坐几年牢,牢坐成啥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出来的那一天。
伯虎家是江苏张家港,四舍五入算苏州人,小窄脸,细下巴,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开线分明,戴一副黑框眼镜,没事就爱吟几句古诗写点风花雪月,属于学院文学社的骨干分子,喜欢跟大一的学妹聊理想谈人生,偶尔也想尝试谈生人,可惜撩妹技巧负分,到大二结束时依然保持着处子之身。那时大学生流行一句话叫“不在沉默中恋爱,就在沉默中变态”,伯虎内心澎湃的骚情与荷尔蒙无处发泄,每每感叹女生们都是瞎子,不识他这个人间真风流。看了星爷的《唐伯虎点秋香》,记住了里面几句诗: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整日挂在嘴上,于是大家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唐伯虎”。
老赛在几人里算是最正常的那个,来自胡建,普通话不太标准,初时跟大家交流属于“叮也叮不懂,鞋也鞋不废”的状态。饮食水土方面又不适应,老跑厕所,一边跑一边喊着“老赛!老赛!”,后来才知道是福建话拉肚子的意思。老赛是个文艺青年,喜欢看电影听音乐,弹琴唱歌画画样样都会来一点,人长得斯文,性格又温顺,总是挂着一副笑眯眯的羞涩脸,普通话讲起来又是接近台普的闽南腔,属于每个大学女生都想拥有的那种男闺蜜类型。怪就怪在整个本科期间没见老赛谈过女朋友,更不用说跟哪个女生上过床,让人一度怀疑他是Gay。宿舍里常闹着玩,有一次几人合伙把老塞按在床上裤子扒了,想看看他那话儿是不是正常,结果失望地发现毫无异样,貌似比几人还大些。
呆毛是上海本地人,长得白白胖胖,爱光着膀子在宿舍楼里乱串。他常到思青宿舍玩,嘴巴贱贱的爱撩骚,比如别人打cs他在旁边瞎指挥,笑话人家不会用狙;看别人跟网友聊qq聊得火热,他又说对面肯定是假扮妹子的抠脚大汉,真妹子不会发那么多故作可爱的表情。把人惹火了之后又怂得很,滚到床上抱头求饶,宿舍其他人就会按住实行制裁。他有个奶头上长了好些又黑又长的毛,每次都会被拔掉一两根作为惩罚,被拔的次数多了没剩下几根,他带着哭腔喊:“不要再拔我的奶毛,给我留几根,全拔光了我的运气就没啦!”于是以后他就得了个名字叫“奶毛”,喊着喊着就变成了“呆毛”。呆毛很聪明,每次考试都是全A,贱又贱得很,没个学霸的样子,老喜欢跟思青这几人玩在一起。抽烟喝酒踢球,坐在操场边吹牛逼,咽着口水看外语系的学妹走过,也会站成一排集体撒尿,比谁飙得远,考试前帮几个人做小抄,在考场上用手机偷偷传答案,让大家平安考过。大家都喜欢呆毛,觉得他人不错,嘴巴犯贱的时候被哥儿几个蹂躏也不恼,似乎还很享受。
思青是这里面唯一的北方人,也是唯一没有外号的人。从外表看,他不苟言笑沉默寡言,不像是擅长交际的人。由于晚一年上的小学,年龄是宿舍里面最大的,当了舍长,加上北方人固有的沉稳和讲义气,其他几个人都服他。有次踢球遇到几个校外来的社会青年,下脚太狠惹火了少爷,跟他们干了起来。思青看见开赶紧上去劝架,吃了几下拳头,顺势加入进去。俩人打对方四五个,吃了不少亏,好在对方忌惮他俩是名牌大学生,不敢下狠手,伤得不重。俩人互相搀扶着去校医院,晚上一起去校门口的川菜馆子要两瓶啤酒一盘麻婆豆腐,第二天就成了很铁的哥们儿。思青也喜欢伯虎、老赛和呆毛他们几个,可关键时刻,他觉得能靠得上的还得是少爷。
思青跟少爷一起去健身、打拳,练攀岩,学跳舞,一起踢球,打架,打完了去喝酒,也慢慢学会了抽烟。槟榔他尝试过一次,实在接受不了那个味道,被少爷笑话了很久。两人的成绩也半斤八两,思青毕竟高中的底子还在,平时不咋学,考前一两个礼拜突击一下子也能对付。少爷高中没打下基础,考试全靠呆毛帮衬,选择题都ok,像专业课这种需要大量计算的就歇菜了,考完就去老师办公室赖着,直到老师被烦得不行给他及格为止。
大一这一整年,思青每天都想着任冉,也给她写过几封信,没有复信,打电话,说几句话就没什么可聊的了,尬在那里等对方挂断。后来听说任冉有了男朋友,两人就慢慢断了联系。大二上半的某天下午,少爷急匆匆跑到图书馆找思青,见到后紧拉着走出来,说“陪我去见个人”。原来是他认识的一个网友,隔壁C校的一个大四女生,学的是财务类的专业,已经开始在外面接些小活儿挣钱了。见面地点约在C校附近的茶餐厅,女生叫端端,浙江人,长得挺好看,气质稍显成熟,可能是比较早踏入社会,受了些历练,聊天时谈笑风生,却听不明白她到底表达了些什么,感觉不像他们这种年纪的小伙子可以驾驭得了的女生。少爷平时像只袋鼠,对谁都屌屌的样子,这天却乖得像只土狗,对端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端端还带了个女生叫袁远,是她的表妹,在稍远一点的W校读大一,刚来上海没多久,被表姐硬拉出来见见生人,减少些对这城市的陌生感。袁远大眼睛厚嘴唇,下巴尖尖,算得上标致。听别人讲话时,她瞪大眼睛抿着嘴唇盯着对方看,不时地眨巴两下,偶尔附和两句,却丝毫不会让人觉的是在敷衍,是个很好的听众。
趁两个女孩子上厕所的时候,少爷偷偷告诉思青,他在追求端端,目前进展还算顺利,而让端端把袁远喊出来也是他的意思,想着如果思青能跟袁远好上,一方面可以通过袁远向她表姐说少爷的好话,另一方面以后四个人可以一起玩,避免两人相处时偶尔冷场的尴尬。
思青对此有点不置可否,他觉得袁远算是可爱的女孩子,性格也不让人讨厌,只是他还没准备好再投入一段感情。何况谈恋爱要花钱,他那点可怜的生活费只够一天三顿食堂,估计连请姑娘吃个KFC都费劲。他告诉少爷,帮他打掩护可以,陪着袁远跟他小两口一起玩也没问题,但他对袁远暂时没啥想法。饭吃完了,结账时发现端端已经悄悄买了单,少爷脸红到脖子,感觉没面子,为了找回今晚的场子,坚持接下来去钱柜唱K。零几年的钱柜还算是KTV届的顶流,人均消费要过百,少爷就算是手头宽裕,这一晚上折腾完估计也要吃一阵子泡面。
唱歌的时候少爷跟端端坐在沙发的一侧,另一半沙发成直角摆放,坐着思青和袁远。思青嗓子还不错,只是不太喜欢在KTV唱歌,原因是他总喜欢唱一些的哀哀怨怨惨兮兮的歌,唱完了把自己和其他人都搞得很低落,气氛都不好了。少爷忙着跟端端分享自己的健身心得,心中盘算着今晚是否能够上四垒。思青让袁远先点歌,袁远说好,大大方方坐到点唱机前,音乐响起,是当时大火的孙燕姿。
“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时候,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
袁远唱得不算大声,但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送到人耳中。她瞪着大眼睛,盯着歌词专注唱着,思青不好意思直接盯着她看,只能从屏幕倒影里看她若隐若现的脸。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
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
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
总有残缺…”
这个女孩好像也有自己的故事,思青想,她以前有怎样的经历,他想更多地了解她,他想从她嘴里听到更多关于她的事。
“踢袄袄(天黑黑),卖锣哦(欲落雨),踢袄袄(天黑黑),袄袄(黑黑)…”
一首歌唱完,袁远回来坐下,思青觉得自己有点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