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里,被文明浣洗的雪乡
繁华里,被文明浣洗的雪乡
陈少波 文/摄
(一)
终于下了决心,在上个周末,去了几次擦肩而过的雪乡。
之所以几次擦肩而过,是因那巴掌大的山村,那梦幻般童话的美丽,已经被无数摄影师拍成经典。作为一个同样在冰天雪地里生活的摄影人,很难找到创作的空间。既然拍不出经典,索性放弃。
这次下定决心,是因为近年来的雪乡,总是“非闻”不断:从去年的“宰客事件”,到今年开门不久的“明码高价”风波,被网络和媒体炒的沸沸扬扬。雪乡到底怎么了?那些经典的美丽还在吗?恰有好友相约,带着疑问和好奇,也带着走进童话的幻想,我开始了雪乡之行。
(二)
驾车五个小时,翻山越岭,终于到了景区门口。买了120元的门票,乘坐景区摆渡车,大约五分钟,便到了村中心(准确地说是景区中心)。住进事先预定的民宿火炕房(火炕不是传统的火炕,是木板床下有两条暖气管供热),房间不大,但卫生间设施齐全,24小时热水供应。
和同伴安顿下来,急急地背上相机和三角架,开始我们的创作探究之旅。
今年入冬以来,雪落不大,加之几天前突然的升温,房顶阳面的雪融化了大半,雪蘑菇也露出了造景的真容。若不是昨日一场中雪救场,恐怕只能看到残雪的狼藉。
尽管如此,雪乡的游客依然络绎不绝。南方的游客们拖着行李,带着初入冰天雪地的兴奋,在景区里熙攘流动,喧闹着,欢乐着。
而我,转遍了大街小巷,走过了山上观景的游廊,我的镜头里,却始终没能找到,心里的那个雪乡。
一条不足200米的主街上,各色饭店商铺充塞着商业气息;星级酒店依山而建,表面的质朴中包裹着奢华;随处可见的民宿在施工扩建,原始的林区民房正在改换着容颜;满街的红灯笼在夜色里泛滥着色彩;新建二层、三层楼房穿插在残存的质朴中,让我产生时空穿越的违和感......
标着“雪乡之源”的“梦幻家园”,是每一个摄影人必拍的景点。据说是私人经营,四周严实的木板墙围住,山上的廊道也戛然在它的背后止住,让你无法窥见里面的“梦幻”。想进去?门票150元,是看里面演出的二人转。在售票窗前,我咨询:若不看二人转,只是到里面看景拍照要多少钱?窗口里正在数钱的女子不耐烦地说:“自己看窗户上的牌子!”我认真看了一遍,没有我这种服务,也就是:只要进来,就是那个价钱。我无语放弃,不是嫌太贵,是不知道里面的风景,是否值得我举起手中的相机。
山区里天黑的太早,四点十分,沿着山边廊道景观带房檐下密密麻麻的灯笼点亮了。游人兴奋起来,纷纷举起手机相机拍摄这憧憬过的山村夜景。我也期待着这个时刻,虽然我知道:那沿着观景栈道修建的看似原汁原味的房子和设施,不过是没有了生活功能的人工景致,而且那泛滥的红灯笼,把夜色照的浓艳无比,连蓝色的天空也被红光污染。我收起广角相机,为了让违和的建筑排除画面,只能用长焦镜头截取仍有原味的局部。即便这样,那灯光污染下俗艳的颜色,也让我实在无法忍受。于是,只好带着失望,穿过热闹的街市,回到住处。
(三)
和同伴在住处点了晚餐:两菜一汤,山野菜炒蛋、蕨菜炒肉、雪里红炖豆腐。饭菜是正宗的东北口味,老板很热情,考虑在店里住宿,给打了对折,120元。在距离最近的镇子也有100多公里的风雪山村,每一根青菜、每一件商品成本很高。这个价钱,真的不贵。
吃饭的时候,我问老板:“明天早上我们到山上,可以拍到炊烟吗?”老板说:“林区现在集中供热,不允许烧柴火取暖,为了防火和避免砍伐树木,林区规定做饭用煤气和电,早就没有炊烟了!晚上你们可以看到大秧歌,或者到广场看篝火。扭秧歌的是本村的居民和林区的职工,每家都有任务的,轮流参加,游客们可以在篝火旁唱歌跳舞,很热闹的。”
“哦,那还是算了吧,我们累了,洗洗睡了。”我说。
这一夜的火炕很舒服,只是没了传统北方烧柴火炕的燥热,这改良的火炕恒温,没有了前半夜的煎烤和后半夜的寒凉,便也没了东北生活的情致。曾经对南方的朋友建议:到了东北的乡村,一定要睡睡这东北的火炕,从寒冷的室外回来,喝上几杯烫热的白酒,洗个热水澡,然后钻进热热的被窝里,享受火炕的炙热煎烤,祛寒除湿,是北方人才能享受的奢侈。
温突突的被窝里,我辗转反侧,一天的疲劳不断袭来,我却没有睡意。是怅然若失?还是失望遗憾?都是,却又都不是。
(四)
不知什么时候入睡,但清晰的梦里,我见到了10多年前的雪乡:
奶酪一样洁白厚重的积雪,覆盖着低矮的木房,树墩、柴垛、每家小院里的酱缸和瓶瓶罐罐,被厚厚的积雪装点成浑圆的蘑菇形状,夜色里的天空很高很蓝,星星在苍穹里眨着眼睛,每一扇窗里的灯火都泛着温暖的橘黄色,高挂的红灯笼,照进每一铺火炕上的梦境。夜色很静,睡梦很甜,那是我在大师照片里看到的,童话般的雪乡。在这个梦里,我听见了清晨的第一声鸡唱,看见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照在白雪闪亮的屋顶,看见村口雪地里奔跑的狗爬犁,看见早起做饭扎着花围巾抱柴的妇女,看见在晨光里缥缈的缕缕炊烟,看见鸡鸭鹅狗悠闲地在房前屋后的雪地里嬉闹,看见家家小院木栅栏在阳光下投射出迷人的光影,看见冻红脸蛋的孩童,胡子上挂满寒霜的老人,头戴狗皮帽子上山的男子,有着爽朗笑声和淳朴面容的姑娘......
(五)
清晨六点,手机的闹铃响起。
隐约听见,前台在接待清早到来的第一批客人。几个南方口音在询问老板:“房间大吗?”“有室内卫生间吗?”“能洗热水澡吗?”“有WiFi吗?”“可不可以不住火炕?”“还有更好的房间吗?”......
我蓦然从梦境醒来,似乎看见今日的雪乡,像一个待嫁入城的儿媳,陪出最殷勤的笑容,讨好着公公婆婆;炕上炕下的忙活着,企求未婚夫的认可;绞尽脑汁地打扮着,逢迎着城里的时尚。我突然扪心自问:我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们渴望富足的愿望?有什么资格,期望他们拒绝祖祖辈辈繁华的梦想?有什么资格,让他们过回低矮茅舍里简陋的时光?
突然觉得原来昨日的失望和遗憾,甚至自言自语的抱怨,无理到近乎无耻。
如果说,二十年前的雪乡,是一幅画,是一个记忆,是诗和远方,但也是偏僻和贫穷;而今日的雪乡,是一个每天向几万人售卖的商品。记忆只能封存在心里,画只能挂在墙上,商品却必须符合购买者的需求,长成游客需要的模样,才有价值。
可那些蜂拥而至的,充满好奇的陌生面孔,难道不是为了走进那幅美轮美奂的画里,为了走进那个传说中的诗和远方,从遥远的他乡赶来的吗?
清晨的雪乡很冷,游客已经熙熙攘攘,刻着“中国雪乡”四个大字的大石刻前,游客们忙着排队合影。我背着相机踏上观景游廊,去捕捉清晨的光影,期待着,在某一个角度,找回雪乡最初的韵味。此时的积雪虽然不厚,但清晨通透的阳光照上白雪的屋顶,远处山脚下滑雪场人工造雪扬起的雪雾,极像消失不见的炊烟,我按动快门,让相机记下了此刻的雪乡。
想起了人们说:你不要相信摄影师的镜头,只有用自己的眼睛,才能看到真实的风景。
(六)
回到住处用早餐,几个贪睡的游客正要出去,一个南方女孩只穿了单薄的衣服,走到门口已经开始恐惧寒冷。老板娘从身后摘下自己厚厚的羽绒服,暖暖地说:“妹妹,你穿得太少了!这样出去会冻坏的,来,穿上它。”女孩道谢着穿上,雀跃着和同伴走进寒冷的热闹的街上。
退房结账的时候,客栈的服务员在门口雪地上,捡到一部手机,交给老板娘。几分钟过后,一个小伙子急急地来寻,说在雪地里沿着来路找了好久,借别人的手机打个电话,接电话的是老板娘。失而复得后小伙子欣喜地走了。
走出山门那一刻,我回望雪乡,回望那在繁华里蜕变着、长大了的雪乡,心里已经没有遗憾。我想世间的美丽,总会在文明的浣洗里改变它最初的容颜。那个褪了色的童话,就让它永远保存在记忆和摄影家的画框里吧。只要这个小山村厚厚的积雪还在,对这块土地的向往和情怀还在,林区乡亲们善良的心还在,寒冷里朴实温暖的笑容还在,某几个角落最初的韵味还在,我的心和我的镜头,还有那些操着各种方音各色语言的游客,依然会再来雪乡。
这个冬天,独特地理位置的小气候里,不知有几场大雪正在孕育。雪乡,又快到了一年中最美的时候。
你和你们,会来吗?
(2018.12.7哈尔滨)
今日雪乡 陈少波 摄影 今日雪乡 陈少波 摄影 今日雪乡 陈少波 摄影 今日雪乡 陈少波 摄影 今日雪乡 陈少波 摄影 今日雪乡 陈少波 摄影 今日雪乡 陈少波 摄影 今日雪乡 陈少波 摄影 今日雪乡 陈少波 摄影 今日雪乡 陈少波 摄影 今日雪乡 陈少波 摄影 今日雪乡 陈少波 摄影 今日雪乡 陈少波 摄影 今日雪乡 陈少波 摄影 今日雪乡 陈少波 摄影 今日雪乡 陈少波 摄影 今日雪乡 陈少波 摄影 今日雪乡 陈少波 摄影 今日雪乡 陈少波 摄影 最后一张,是画家笔下的雪乡,美的只能在画里(作者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