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犬
(郑重声明:此文系振委会推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娇娇骑着儿童小车,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摇摇晃晃滑向街角。车轮碾过一小滩积水,溅起的水花碎成了无数星星。她稚嫰的笑脸撞破清晨沉闷,浑然不觉危险已悄然逼近。
一声撼动空气的凄厉长嗥突然爆发!暗处猛地扑出一条黑犬,裹挟腥风直冲娇娇!惊叫声还未出口,娇娇连人带车被狠狠扑倒。黑犬的眼睛布满红丝,两排利齿霍然张开,对准了她,娇娇的啼哭乍然而止,现场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此时,犬主人老王闻声狂奔而至,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眼睁睁看着黑犬的身影逼近孩子,几近魂飞魄散的老王,用手中拿着的木棒,拼尽全力地挥出。
“嗷呜!”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嚎,木棒末端砸中了黑犬的头颅,其身躯剧烈一颤,凶焰受挫的瞬间,兽眼里竟闪过一丝痛苦迷茫。它终于踉跄着退开,低沉呜咽着,但仍固执地挡在老王与娇娇之间,尖锐的利齿,寒光凛凛指向主人。
老王不再犹豫,趁着黑犬分神之际抱起娇娇,在程家夫妇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里,朝附近医院狂奔而去。
娇娇已被推进医院急诊室,门顶红灯冷漠地亮着。走廊里程家夫妇的哭声划破稀薄的空气。
“姓王的!”娇娇父亲程老师猛然转过身,眼镜后面那双平素温文的眼睛,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我女儿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拼命!”妻子泪流满面地瘫坐在长椅上,双手紧捂脸庞,哭声压抑不住地从指缝间渗出。
面对程家夫妇锥心泣血的质问与泪眼,老王只觉得心中憋闷,几乎无法正常呼吸。他垂着头立在角落,口中不住的道歉:“怪我!都怪我……”他解释道:“因昨晚黑犬产下的2只幼崽,被他偷偷裹在旧布包中送别人了。它发现后呜咽挣扎地很厉害,今早最终挣脱了犬绳,跑了出去以寻找幼崽。”
就在这窒息般的紧绷时刻,走廊尽头忽然传来一阵低沉而焦躁的咆哮。黑犬竟挣脱了后来闻讯赶来帮忙的邻居们的束缚,一路循着主人的气息,拖着半截断链闯到了医院!它堵在楼道口,浑身毛发倒竖,利齿露出,双眼血红地死死盯住老王和程家人。它好像仍在固执地寻找、守护那被夺走的幼崽。
“滚开!你这畜生!”程老师怒不可遏,抓起墙角的灭火器就要冲上前去。
“等等!”程老师妻子倏然站起来,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她放下捂脸的双手,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狂躁的黑犬身上。它深陷的眼睛里翻涌着疯狂的红潮,不再是守卫主人的忠诚明澈,而是幼崽被夺后灼烧一切的母性狂澜,原始而暴烈,其中裹挟着令人胆寒的毁灭欲念。
女人一步步走向黑犬,脚步有些踉跄却又坚定。她无视丈夫的惊呼和老王的阻拦,在离黑犬一臂之遥的地方蹲下身,友善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一只手。她悲悯的低语:“它只是丢了它的孩子啊……”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
不可思议的奇迹发生了。暴怒的黑犬面对这只伸向它的手,那令人恐惧的咆哮竟渐渐弱了下去。它看着女人脸上蜿蜒的泪水,那充满威胁的低吼,竟一点点转化成了困惑与哀伤的呜咽。紧绷的身躯缓缓松懈下来,尾巴摇了几下,慢慢低下头,温顺地凑近她的手掌,嗅着泪水和悲伤的气息。
走廊里凝固的空气像是被这无声的交流融化了。老王呆立在原处,望着面前蹲在黑犬旁边柔弱的身影,喃喃重复着:“丢了孩子……丢了孩子……”程老师高举灭火器的手也僵在半空,脸上交织着愤怒、震惊与难以言喻的表情。此刻,兽性的狂怒与人类最深沉的丧失之痛,在泪水与呜咽中,寻得了彼此理解的通道。
随着急诊室的开门声,一护士抱着娇娇出来了,并告知大家:“孩子只是受到了惊吓,没有内外伤……”
几天后,老王费尽周折,终于寻回了被送走的两只幼崽。当他抱着毛茸茸、呜呜哼唧的小生命,忐忑不安地敲开程家小院的门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屏住了呼吸。
夕阳下,院子被镀上一层温柔的暖光。程老师妻子安静地坐在小登上,女儿依偎在她身旁,黑犬温顺地卧在她脚边。女人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黑犬的头,另一只手拿着小小的玩具熊,正耐心地逗弄着在母亲怀里拱来拱去、吸吮乳汁的幼崽。原来是女人从市场买来的,以安抚黑犬的盼崽心切。
黑犬抬起头,看到了老王怀中的幼崽,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呼唤。它没有扑过来,只是用那双湿润的眼睛凝望着老王,然后又缓缓地蹭了蹭身旁女人的裤脚。
女人抬起头,脸上没有笑,却透露出平静如水的释然。她看着老王怀里的幼崽,又看着脚边温顺的黑犬,点了点头。那散落的幼崽重新回到温暖的源头,黑犬的眼眸里,映照出天空纯粹的蓝。晚霞流淌在人与兽的身上,竟交融成一片奇特的光晕。
此刻,人与兽之间,失去与找回之间,一种比血缘更深沉的理解正在滋长。当两颗心因同样的剧痛而震颤时,那共振的频率,竟能撞开世间最坚硬的隔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