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卷八·二·局诈)
骗局一:某位御史的家人,偶然上街闲逛,见一人衣着华贵,便凑过去攀谈。其人自称姓王,是公主府上的内使。老王反问御史姓字,家人如实作答。
谈话间,二人逐渐熟络。老王叹息:“官场险恶啊,你看那些爬上去的,哪个不是背后有人?现在讲究强强联合,单枪匹马要不得。你家大人仰仗谁来?”家人应道:“没有,我家老爷天性要强。”“那哪行!”老王摆手嚷道,“现在这社会,要脸怎么做官。”家人反问道:“依王兄看来,应该找谁沟通?”老王笑答:“还用问么,肯定是我家公主啊!前阵子有个侍郎想进步,就是通过公主安排的。你家大人若能舍出千两白银,升官发财岂在话下!”家人暗喜,问老王家住何处。“你我同住一巷,尚不知耶?”老王手指一处门户笑道,“往后有甚难处,尽管说话!”
家人如实回禀。御史犯了嘀咕,姑且张罗一桌饭菜,探探老王的底细。老王欣然登门,席间谈及公主性情及日常琐事,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御史深信不疑,求问进步之道。老王笑道:“大人筹备礼金,小人寻个空隙说与公主,数日之间必有回复。”御史大喜,待酒局散后,翻箱倒柜凑足银两。
几天后,老王骑马来请,笑曰:“公主难得有空,大人快快动身,莫叫旁人抢先!”御史取了礼金,乘车随他出门。走了大约十里,瞧见一处大宅。老王携礼金入内禀报,御史守在门外。半晌,门内传出老王呼喊声,“公主宣召御史。”随后数人传呼,一直嚷到门外。御史被气势所摄,蹑手蹑脚地蹭进大殿。堂上侍女身着锦绣、罗列成行,簇拥着一位华装美人。御史料定此人便是公主,慌忙伏地叩拜。公主笑而不语,抬手赐座。御史噤若寒蝉,大致表露三个重点:有能力、想进步、没机会。公主略作颔首,命人赏赐貂帽、缎靴。御史谢过,起身告退。回到家后,御史置备厚礼,差人上门感谢,不料户门紧闭。
等了三天,仍不见动静。御史暗叫不妙,带人赶奔公主宅院,彼时已经人去屋空。听附近人说,此地原本无人,前阵子来了一伙租客,已于三天前离去。御史听罢,叹息而归。
骗局二:有位副将军带资进京,想升将军却无门路,守在客栈长吁短叹。
某日,来了一位身披裘衣的青年,自称姓田,堂兄是天子侍卫。寒暄过后,小田劝道:“眼下某地缺个将军,花钱便能赴任。”副将半信半疑。小田又说:“不必疑虑。若有意向,我为你引荐堂兄,那时自有分晓。”副将暗想:左右不要定金,见面能有甚事。于是点头应承。
隔日,小田引副将往见堂兄。登其堂,装潢煊赫彷如贵胄;拜其人,傲倪挺立不甚为礼。小田低声劝道:“兄长有言:此事非万两纹银不可。若许,请立字据。”副将踌躇不应。大田冷眼讲道:“不行就算了,还有人等着交钱呢!”言罢,拂袖而去。副将不敢拖沓,连忙提笔签字。事毕,小田送副将出门,叮嘱说:“静心等待,三日之内必有回复。”
两天后的黄昏,大田领人登门,疾声催促:“圣上传召,快随我走!”副将又惊又喜,跟着走入一套大宅;顿时起了疑心,问道:“既是天子传召,为何不去朝堂?”大田应道:“天子微服出访,方才得空宣召。否则,凭你区区副将,见得到天子?”副将唯唯称是。进到正殿,见一众侍卫分列两旁,居中坐着一位锦绣青年。大田低声叱道:“天子在上,为何不拜!”副将听了,连忙叩拜。天子赐座,对众人讲道:“闻听此人骁勇非常,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旋即委任某处守将。副将大喜,叩谢离去。回到客栈,小田早已候在门外,凭字据换走万两纹银。
副将喜不自禁,返乡宴请宾朋,只等官方流程。几天后派人探访,得知将军职位已有人选。副将动身返京,冲进兵部大营,怒问:“将军之位,天子已经授予本将,尔等怎敢胡乱行事?”兵部尚书不明所以,听完副将讲说,当即生怒,命人押入廷尉。副将始知受骗,又花万两白银上下打点,方才换了个革职出狱。
骗局三:嘉祥书生小李,喜好弹琴。
某日,小李去东郊游玩,见工人掘土时挖出一把古琴,当即低价购入,藏在家中秘不示人。
不久,当地来了一个新县丞,此人姓程,喜好结交名士;上任伊始便请小李作客。一来二去,二人熟络起来。
有一次,小李在程府后院闲逛,无意间发现一把木琴,随手弹奏一曲。老程循声赶来,笑问:“老弟也有此好?”小李应道:“兄长不知,小弟平生最爱弹琴。”老程恳请再奏。小李如教,抬手又弹一曲。老程笑曰:“常言‘投桃报李’。老兄略通一二,我弟莫要见笑。”说罢,坐到案前轻抚琴弦,弹奏一首“御风曲”。其声冷冷,颇有绝尘出世之意。小李瞬间沉沦,当下拜程为师。
如此学习一年,小李尽得老程真传,琴技突飞猛进。
某夜,小李在家中宴请老程。酒酣之际,老程问道:“近来新学一曲,老弟可愿听来?”小李大喜,献上一把寻常木琴,请老程弹奏。一曲终了,老程摇首叹息:“恨无良琴,奏不出天籁之音。”小李借着酒劲嚷道:“小弟有把古琴,从不示人。今遇兄长,岂敢独享?”当下返回内室,取出古琴摆在桌案。老程拂袖掸尘,抚琴再奏一曲。弦音刚柔应节,琴曲工妙入神,仿若天外之音,听得小李如痴如醉。老程慨叹:“怪我琴艺不精,辜负这把好琴。换成拙荆弹奏,你我可有耳福了。”小李惊问:“嫂夫人精通琴技?”老程笑曰:“不瞒老弟,为兄这点技艺还是跟你嫂子学的。”小李叹息:“恨无耳福,不曾领略琴技。”老程应道:“这有何难,明日带琴来,听你嫂子弹奏几曲!”小李满口应承。
隔日,小李携琴登门。老程命在堂上设帘,自与小李园中饮酒。少时,香溢满园。小李抬首看去,帘内出现一位女子,坐在案前抚琴弹奏。不知是何曲目,只觉得弦音媚骨,令人魂魄飞越。老程频频劝酒。小李应接不暇,不觉之间酩酊大醉;唯恐失态,起身索琴告辞。老程劝道:“醉后携琴,多有不便。明日早来,你我再听琴曲。”小李听罢,独身返回家中。
明早,小李再去拜访,已是人去屋空。看门老隶讲道:“五更时,县丞举家外出,说三五日便回。不知去了哪里。”小李悻悻归去。
五天后,老程仍未归来。小李闹到县里。县令差人察看,见房中仅剩床榻、茶几而已。小李多方打探,听说老程是楚人,捐钱买来的县丞。小李又去楚地查找,并无此人。当地人说:“有个姓程的道士,喜好弹琴,又有点金之术。三年前不知去向。”再问年龄、容貌,竟与老程大差不差。小李这才醒悟:道士买官、租伎、结交自己,都是为了那把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