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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一匹名叫可可的老马

2016-09-21  本文已影响249人  易渔_

在乡下,卢卡斯农场一直被叫作“庄园”。没有人知道背后原因。农民们无疑给这个词赋予了一种富有、辉煌之感,毕竟这是附近最大、最有钱、管理最好的一个农场。

庄园土地广阔,外围有五排参天大树帮娇嫩的苹果树阻挡平原上的恶风。庄园内有几座专用于储存草料和谷物的长砖建筑、能容得下三十匹马的石造马厩、以及一座颇有小城堡气派的红砖住宅。

由于照管得当,庄园内总算不是遍地粪堆;看门狗老老实实待在狗房里;数不清的家禽在高高的草丛里觅食。

每天中午,农场中的主人和工人大大小小十五人会聚在厨房的长桌旁共享蓝花大碗盛装的热汤。

农场养了很多牲畜,马、牛、猪、羊,个个肥壮干净。

男主人卢卡斯是个高大的男人,正渐渐变得富态。他每天都会在农场转三次,什么都看看,什么都想想。

马厩尽头有一匹非常年迈的白马。女主人出于好心,想把它养到寿终正寝,因为这是她养大的马,用了它许多年,中间有许多快乐的回忆。

照看老马的是个15岁左右的少年,伊西多尔·杜瓦尔,人称“兹多尔”。冬天,他要喂老马燕麦和草料;夏天,他要每天四次给老马换吃草的地方,确保老马能吃到鲜草。

老马几乎成了跛足,它抬腿艰难,膝盖变得很大,马蹄上方肿胀不堪。它的皮毛看着就像人的白发,早已无须梳理。它那长长的睫毛令双眼更显忧郁。

去放马的时候,兹多尔必须拼尽全力拉绳子,因为老马走得太慢了。少年总是累得躬着腰,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照看这匹老马,他觉得很恼火,常常破口大骂。

农场工人都注意到了少年对老马可可的怒气,他们觉得好笑,总是有意跟兹多尔谈起老马,故意激怒他。工友们常常戏弄他。久而久之,少年有了个外号,“可可·兹多尔”。

总被惹得一腔怒火,少年渐渐对老马生了报复之心。他是个瘦弱的脏孩子,腿很长,红头发浓密但粗糙,长着一副呆样子,说话总是口齿不清。

一直以来,他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要留着可可,看到那么多东西糟蹋在这个无用的畜生身上,他不禁觉得愤怒。老马已经无法劳作,这种东西居然还要养着,他觉得不公。燕麦那么贵,竟然浪费在这匹残废了的老马身上,想想心里都不平衡。所以,尽管主人交待了要好生喂养老马,少年还是常常偷工减料,只给老马一半的粮草。恨意在少年懵懂的意识中生根发芽,那是一种孩子气的恨意,也是一个小气、吝啬、凶狠、残忍、懦弱的农民的恨意。

夏天到来后,他不得不在草场上四处放马,总是得走很远的路。这个小无赖一天比一天愤怒。每天早上,他不情愿地拖着步伐穿过麦田,田里劳作的男人们看到他不免扯着嗓子开他的玩笑:

“嗨,兹多尔,代我向可可问好啊。”

他不理会他们。但是在路上,他会掰一根树条,等把老马挪了地方,他就任由它吃草,然后溜到它背后,用树条抽马腿。老马试图逃脱,它踢着蹄子,躲着抽打,但是有绳子拴着,它只好绕圈来回跑,就像一只马戏团的困兽。少年不管这些,他只顾愤怒地挥舞树条,紧咬牙关,追着老马打。

打得够了,他才慢慢走开,也不回头看。老马肋骨都露出来了,因为拼命躲闪,这会儿喘着粗气。它看着他离开,小农民的蓝色衣衫在视野中消失后,它才低下瘦削的白头吃草。

夏天的夜晚很热,可可获准在屋外睡觉,就睡在小树林后的田间。兹多尔一个人去看它。少年总是拿石头砸老马来消遣。他坐在离老马三米外的田埂上,在那里一待就是半小时,期间不停地拿尖利的石头砸老马。被拴住的老马站在那里看着敌人,他不离开就不敢吃草。

小无赖摆脱不了这个念头:“这匹马一点用处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喂养它?”在他看来,老马是在偷他人的食物,偷人和上帝的东西,它甚至在抢自己的东西,他兹多尔可是个干活儿的。

渐渐地,少年每天缩短一点拴马绳,限制老马吃草的范围。

常常受饿的老马日渐消瘦,最终饿得要死。它太虚弱了,无法挣脱束缚,只能把头探向茂盛诱人的青草。草那么近,它闻得真切;草又那么远,它够不着。

一天早上,兹多尔突然有了个主意:再不给可可挪地方了。他受够了为那个老不死的走那么远。不过,他还是去了,为了享受复仇的滋味。老马不安地看着他。那天,他没有打老马。只是手插在兜里,绕着老马走来走去。他甚至装出要给老马挪地方的样子,但是拔了马桩后又插回同一个地方,然后得意洋洋地走开,为自己的小聪明窃窃自喜。

看到他离开,老马嘶叫着唤他回来;但是这个无赖反而跑了起来,只留下老马,孤零零地在田间,拴得牢牢地,够不着一根草。

老马的鼻尖能触到草,它饿得要死,试图用嘴去吃草。它跪了起来,伸出脖子,然后张开口水直流的长嘴。但只是徒劳。这种徒劳进行了一整天。看到四周青草遍地,饥饿在它体内搅起阵阵疼痛。

小无赖那天没有再来。他在树林里遛达着找鸟窝。

第二天,他再次出现在老马面前。精疲力竭的老马卧在那里。看到少年后,它站了起来,期待着他会给它挪个草地。

但是小农民连碰都没碰马桩。他走近老马,看着它,然后向它头上扔了一把土,只见土散落在老马的白毛上,他再次走开了,还吹着口哨。

老马依旧站着,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最终,它知道无望够到近旁的青草,只好再次卧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一天,兹多尔没有来。

等他终于来了,就发现可可舒展着身体躺在那里。看得出来,它死了。

他站了一会儿,盯着老马,内心对自己的所做所为感到窃喜,没想到一切结束得这么快。他用脚碰了碰老马,提起一只马腿又松开手。他还在马身上坐了一会儿,眼睛盯着青草,脑中一片空白。他回到了农场,但是没有跟人说老马已死的事,因为他还想像往常一样,利用给马换草地的时间,闲荡几小时。第二天他又去看了马。他靠近后,惊走了一群乌鸦。马的尸体上和四周有无数只苍蝇嗡嗡响。回到农场后,他宣布了马的死讯。马太老了,没人对它的死感到惊讶。主人对两个男人吩咐道:

“带上铁锹,就地埋了。”

他们在老马饿死的地方把它埋了。由于马尸的滋养,那里的草很快长了起来,茂盛繁密,绿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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