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吃素

战友老王听说我回来了，喊我吃饭。记得上次吃饭去得晚了不好意思，这次早早地去了，想着月余没见喝喝茶聊聊天呢，结果除了电话联系我的Z先生，其他都还没到。于是我俩趁着阳光和暖，就在饭店门前的街道上溜达起来。

这是一条平时鲜有城管管理、可以自由摆摊的小街。路两侧一溜排开的个体小摊点琳琅满目，卖什么的都有。我们一边欣赏一边往前走，发现这年头竟还有掌鞋的，摊点上没一个顾客，没一双鞋子，手摇式的铁质轧鞋机像一只睡着的黑狗一样静卧在主人面前，一下子就唤起了我童年的贫困回忆。这都一、二十年没见过的东西了，放陈列馆博物馆里最合适。

卖菜的最多，Z说这些菜都是乡下人自家种的，比超市里的好。看见一个卖梅豆角的，一堆紫梅豆堆的小土丘似的。我问多少钱一斤，摊主回答说五元。感觉五元不便宜，如果二、三元一斤，我买多点回家煮熟晒干，可以留着过年吃。走到一个卖油菜的摊点前，两个村姑模样的女人，正在对着怀择菜。Z问咋卖，摊主说两元一斤，多买便宜。Z要了个塑料袋弓下腰身装了满满一袋子，摊主用那种老旧的砣秤称了，说5斤，收了Z 4元。走远了我才说Z，不对啊，至少应该收8元啊。Z想了想，笑说，可能报错价钱了，是一元一斤。后来折回到饭店门口，我以为Z要把菜放他车上带回家，不料他却拿到店里，交待服务生给我们炒一盘。

进到店里喝着茶，人陆续到齐，一边桌上的菜也上了大部分，于是老王说入座。看着不大的圆桌上四荤四素八个菜，其实主要是看着两瓶53度飞天茅台，大家兴趣盎然。

举杯换盏，把酒言欢。酒过三巡，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了现象：四个荤菜，一个特色猪蹄，一个手撕鸡，一个鸭肉饺子煲，一个鱼丸竹笋煲。猪蹄和手撕鸡基本没人动，两个煲里，除了饺子和竹笋捞吃了，鸭肉和鱼丸也基本没人动。倒是四个素菜，大家吃得津津有味，而且议论纷纷。其中Z买的油菜，应该是沸水绰了以后用干红辣椒爆炒的，鲜香好吃自不必说。凉拌扶手瓜，虽然没什么特别，但让我想起已故的父亲。父亲在世的时候，年年在老家的院子里种扶手瓜，我在市里的师范学校教书，每年的中秋节前后，父亲都会乘班车给我送来一大袋子。扶手瓜耐放，不容易坏，往往吃到过年还吃不完。另外两个素菜小白菜炖豆腐比较家常，而蒲公英我还是第一次吃。小时候放羊割草天天遇见蒲公英，一棵棵的像荠菜的模样，开小黄花，花败了结一个个毛绒绒的小球，用嘴一吹，立刻就散了，它的不稳定性给我的童年带来了很多的快乐。童年只知道蒲公英是中草药有清热解毒功效，却不知道还能当菜吃，吃起来竟然还不苦。

奇怪大家今天都不吃肉。

我不喜欢吃肉由来已久，这大概也是我这一生都没胖过的原因。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年暑假我去郑州参加为期一个月的文学讲习班，住市内某勘探招待所。当时两个人一个房间，与我同住的是一个来自豫北的30岁上下的胖男子。尤其他脸上还长痘痘，当时我曾担心传染，所以印象深刻。住到一起互相自我介绍过，他立即拿他发表在《X县文艺》上的小说给我看，说他主要写恐怖小说写破案之类。当时我看了他那一篇，名字不记得了，内容写一个变态杀人犯，专杀女的，连续作案。我看了以后很是不以为然。不是纯文学的就不说了，我甚至怀疑他心理有问题，这导致我整个学习期间睡眠质量不佳。

中间有一天他的女朋友来了，也是胖，一个胖女孩，不过说实话胖得好看。那天晚饭后回到住室见胖女孩没走，反而是我不好意思，就悄悄跟他说我出去住宾馆。

结果我这一退让不打紧，她第二天没走，第三天还没走，到了第四天晚上我都不好意思回屋看了，我站在门外偷偷听屋里动静。这一听还真听出点儿名堂，有打斗声音，还有女人在哭泣，惊得我一愣，差点儿冲进屋里劝架。就在我手要推门的一刹那，我犹豫了，而后悄悄地离开了。

第二天他没上课。到了中午，下课后还不到开饭时间，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的时候，他来找我了。他说：“别去食堂吃了，走，一起喝两杯。”我诧异地跟他回住室，以为是叫上他女朋友三个人一起出去吃，却不料一打开门，顿时一股扑鼻的肉香，那个是真香啊，从小到大家里炖肉都没如此香过。待进了屋，他的胖女朋友不见了，而他床头的地上多了一个明晃晃的钢精锅，锅座在电炉子上面，有热气从锅盖的边上冒出来。不用说，肉的香味就是从那钢精锅里散发出来的。

“女朋友呢？”我问。

“回去了。”他边拧着一瓶白酒的瓶盖边回我道。

然后他找了张报纸摊在窗下的桌子上，把钢精锅端过来放在上面，再把酒杯和筷子分放好。静谧的正午，有斑驳的光投射到桌面上。我坐在床头不知所措地望着他娴熟的动作，我分不清究竟是无色的液体倒进酒杯时的噗噗声，还是我心脏跳动的声音。直到他掀开锅盖，我看到锅里白里透红的肉皮，瞬间我的思路就像电路联通了一般——眼前的情景和他那篇小说里的情节重叠在了一起，于是胃里立即有了反应，迅速而猛烈，没容得我说出一个字，便起身冲出门外，恶心的要命般地蹲在树下，干呕了一阵子，也许没吃东西的缘故，竟然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知道他站在我身后时，我感到脊背发凉，转过身跟他解释说我有胃病，不能吃肥肉。后来，他女朋友再没来过。他不提，我也没有问起过，但她胖脸上一笑就眯成小圆弧的好看的双眼，却一直存留在我的记忆中。我曾经无数次地纳闷，她究竟还在不在人世间呢？

就是从那以后，我基本上就不吃肉了。至于酒桌上他们几个为什么也不吃肉，我不便问，也许是他们的养生观使然，也许是个人喜好，也许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