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蒹葭飞处》十三
文/图 一江
秀才又一次垂头丧气地进了烧酒铺子，小二照例热情地迎过来，招呼道：“哎呦，先生忙完了？午间的酒，还给您烫上？”
秀才话也懒得说，只是冲他点点头，想找个座坐下，没想到此时已经客满，哪里还有闲座！
秀才就在这桌子之间来回溜达，满铺子都是酒酣耳热的吵闹声，而他耳朵里，仿佛什么也听不见，连小二招呼他，您的酒菜来了，搁哪给您，他也没听见，兀自茫然地溜达。可怜这小二，端着那盘，就这么在他屁股后面跟着。
秀才看屋内暂时没有座，就踱到门口，索性一屁股坐在了酒铺门口的青石台阶之上。小二也乐得手中的东西有地方放，就把酒菜也搁在台阶上说：“得了，您受累就这儿先慢用着，一会儿有空座了，先给您收拾一个桌。”
秀才也没用杯子，抓起酒壶，嘴对着嘴儿就吸了一口，滚烫的热黄酒，顺着他喉咙一泻而下，但他仿佛没有了感觉，然而，心窝这里，却仿佛感觉到了疼，真疼！
苒儿妹子，你，你到底在哪里，你传个信出来，好吗，天下之大，这让兄长，到何处寻你来……
两行热泪，顺着脸庞，悄然滑落。周遭的热闹，搅得人，烦躁异常，秀才一口又一口往下灌那滚烫的酒……
一个黑大汉，忽然蹲在秀才面前，似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哈哈一笑嚷道：“先生，又见面了！你不是不会喝酒吗，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喝上了，可惜没人陪着！你是图外边凉快，还是嫌里边太吵？”
秀才猛地惊醒，定睛细看时，不由得暗暗叫了一连串苦，心说，真乃冤家路窄，怎么又是你！一有你，我这里哪还有什么好事！打从头说起，到此时此刻，怎地和你个黑厮，就纠缠一起，撕扯不开了！
黑大汉嘿嘿一笑道：“先生不用怕，遇上先生也算有缘，劳驾帮个忙，借你这双手使使！”
秀才听了，心中一惊，本能地将双手往背后一缩，使劲摇一摇头，不敢出声。
“嗐，我他娘的，到底是个粗人，没把话说明白！这样，你不用怕，跟我走一趟，前边不远，兄弟才又新得了一处铺子，帮忙写几个字，咱们一码归一码，今儿个就这事。原先在这块儿，有个卖字先生，不见了已有些时日，正好踫见你了，就你来吧！”
秀才一头雾水迷蒙，还没太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正在迟疑着，黑汉子却已经不高兴了，瞪大了铜铃般的黑眼珠子，大声嚷道：“不乐意啦？好心请你写几个字，还给你银子，又不白写！怎么着，是你自己走着去，还是我拎着你去，嗯～！”
秀才慌忙站了起来，拱一拱手，惴惴不安地说：“有劳好汉前边带路，小生愿效……”
“这不结了！跟我来！”
秀才再次返回烧酒铺子时，那店小二兀自站在门口东张西望，远远瞧见秀才了，马上迎上来说：“先生大忙人，给您收拾出来一张桌子，这回您可以安心坐了，小的重新给您烫壶热的……”
“不必了！”
秀才掏出两颗碎银子交在他手，迈步往前走两步，又返回来，拽住小二胳膊问道：“小二哥，打听个事，这门口原来可曾有位先生摆摊卖字，近来不见了？”
“说的是，不见了有些时日了。这一来，有人写个信啥的，也找他不见，更别提买字裱画了，还怪不习惯的。”
小二摇一摇头，自顾自进了铺子。
秀才心中不由一阵暗喜，又一阵感叹。这么多天以来，最数今天，自己的心情，喜一阵悲一阵，可谓是一日之间，经历了冰火几重天。
两赴西城，先遇看门老头冷脸喝斥，又遭小脚老妇火钳对待，捎带做了一把贤妻良母的活脱教材；
苒儿身陷牢笼，禁锢在狼窝虎穴之中，她那消息似有若无，忽远忽近，虽有过几分意外欣喜，最终无一不是竹篮打水，至今依然杳无音信；
再瞧自己，迷茫，落魄，无助，飘渺在这人地两生之处，顿顿只晓得把那别人家的温浆热酒，浇入自己这冷肚冰肠，若一任消沉如故，岂是长久之计！
他这半个月多以来，每天打这烧酒铺子进进出出，成了这里常客，那区区十两银子，岂能交待得了！
原来会写几个字，也是可以赚银子的！原先这门口摆字摊那位，不也指着卖几幅字来养家糊口吗！刚才一份房契几副对子，区区几十个字，黑汉子抬手就是二十两银子！也不知道，他这是天性豪爽仗义疏财，还是他这银子得来不费功夫，花着不数数目，反正秀才对这黑汉，忽而不似以前那般反感了。
秀才别的能耐没有，写一笔字却是强项，以前自己脑子让米汤蒙住了，没开这一窍。当然了，以前在村里，庄稼人也没有那么多字可写，既便偶尔有人请为代笔，都是乡里乡亲，秀才也不可能伸手向人家要钱，人家更是未必真想给，在时实在抹不开面皮，充其量给他兑些粮米，他又绝不肯收。
卖几个字，添些进项也好，虽然只是几个小钱，并不能大富大贵，但最起码也能暂时糊口，免得坐吃山空，还能顺带着打听苒儿妹子的下落。
对，就是这般主意，说干就干！
过了两日，烧酒铺子旁，秀才的字摊，终于正式开张了。他买来新宣新砚新笔墨，先写了几幅字，往起一挂，立时招来不少行人驻足围观。有那懂写字的，还三五成群凑在一起，手捻胡须，摇头晃脑，指手画脚，评头论足。
这一个上午，秀才的字摊前，人头攒动，求字代笔者络绎不绝，秀才忙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到午间，客人渐渐散尽，秀才仔细一点数，才发现忙了这半日，兜儿里竟有百十个大钱进了账！秀才此时觉得，自己这浑身上下，顿时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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