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契合的地方
这个秋后的黄昏 ,我一边品着发酵了将近一年的老米酒,一边想着水渣坝那栋低矮草房朝门口坐着的、满脸透红的瘦老头—我的外公。去世多年的他,是否还如生前一样,爱着他的老甜酒?
很小的时候,我爱去外公外婆的家住。他家在邻村的水渣坝,顺着驼煤的泥路走在滑石板上,小小年纪的我时常会摔倒。可是对于每一个童年的孩子来说,外公外婆的家总是充满着各种诱惑。那里有舅舅们扒的地瓜正香,有外婆围裙里的灰面杂糖很甜,有晚上和舅舅们挤在窄小被窝里的贴心温暖。
在外公家住时,炎热的午后,总会看到外公的脸红得如纸。瘦瘦精精他喜欢在门口的木凳上眯着打盹,遇到路过门口的人远远的喊一声,他便笑眯眯的招呼人家喝口凉水再走。
也是从那时起,我知道外公喜欢吃甜酒,喜欢吃发酵得很透很老的老甜酒。而且,外公吃的是很浓稠的那种甜酒,不加水。
夏天的午后,外公从地里干活回来,不想吃饭,就从酒坛子里舀了一碗甜酒出来当饭吃。吃过甜酒的外公,尽管脸跟红纸一样,却总是乐呵呵的,也显得更有精神。
有些时候,外公看我好奇,也想给我吃一口,外婆却不允。“孙女年龄那么小,不能吃这么烈性的食物。再说,一个女孩子,不能与酒沾边。”外婆吼着。
我只看到外公碗里的米酒黄橙橙的,颜色非常好看诱人。外婆不允,我也没机会尝那甜酒的味道。可是每年冬天,外婆还是照旧要做几大坛包谷饭酿造的酒放着,发酵着等到夏天外公吃不香饭的时候,好做他的口粮。
长大一些后的一个夏天,天气很热,妈妈就安排我把家里的老甜酒舀一碗出来,兑上凉水装进壶里,带到山水去。干活累得又热又渴时,喝上一碗,还真解渴。其实,甜酒兑凉水,早已是农村人最好的饮料。纯天然的,没有添加剂。那个时候,家家户户出门做活,总会带上一壶解暑解渴。
舀甜酒时,我想起外公不兑水吃甜酒,就尝了一口。咦,酸酸的,甜甜的,有时还辣辣的,吃到肚里,甜酒跑到哪个部位都能知道。一会儿,酒劲便窜到头顶,脚心。有点飘飘然火辣辣的感觉,却很清爽舒服。后来,当家里饭菜不合胃口时,我就偷偷的学外公吃老甜酒。一次奶奶看到了,咂咂嘴说我好厉害,将来肯定是个大酒量。
奶奶的话似乎无意,我除了偶尔吃一次甜酒,也没碰过烧酒之类的烈性饮品。只是,依然对甜酒一类的食物尤其热衷。
工作成家之后,经常在公公婆婆家聚餐。几个兄弟妯娌和公公婆婆,一大家子十几人。每次聚会,小叔子是一定要喝几杯的。他遗传了公公的好酒性,很热衷于喝几口。公公呢,年轻时非常喜欢喝酒。自从查出高血压后,一家人都在阻止他继续喝酒,他就不便于喝。可是每次聚会时,公公却极力的劝导儿子们喝几口,也劝导媳妇们也喝一点点。公公是个活波开朗的人,他喜欢热闹的家庭氛围。每次聚会,他都乐呵呵的,显得特别高兴。高兴了就要喝酒啊,很多时候,我们经不住他的劝导,就举杯喝一点点。
也是在公公婆婆的家里,我的酒量得到了发扬扩展,越来越能喝了。当然,有时候喝得多了,也会喋喋不休,重三倒四,说一些不必要的废话。
在一次次的语无伦次之后,我慢慢意识到一个女人在外面喝酒不好,借着吃中药的机会,想彻底戒掉烧酒。
这个夏天格外闷热,很久就戒掉饮料的我,觉得嘴巴里苦苦的,不是滋味。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写字乏了的我,又想起外公,想起劝我喝酒的公公,就舀了一勺甜米酒吃起来。
时隔多年,当甜米酒下肚的瞬间,那种通透感又出来了。于是,我又会时不时的勾上一勺甜米酒,就着午后的阳光,在阳台宽大的落地窗前,一边吃酒,一边想着往事。
水渣坝斜坡上杨家的朝门早已变成了现代的二层楼房。坡脚下的三岔河终年潺潺流着,声音响过外公家的房顶。仙人桥不知是否依然?猴子箐里的猴子像不像黔灵山公园里一样随处可见?我清楚的记得,离外公家不远的四树村就在河对面的岩上。每当他们那里的喇叭响起时,我和幺舅就会学着喇叭里的声音说话。可是四树我们一次也没去过啊。外婆不准,她说:“你别看能听到他们说话唱歌,要走到对面,需要花好几个小时呢。再说,还得过河过桥,猴子箐那些抢人的多得很。”
外婆的话不无道理,可是她却偏偏把四舅嫁到了河对面的四树村。记得四舅出嫁那天哭得很厉害,她一边哭一边说:“去那么远,以后要回家一趟都艰难了。爬坡上坎不说,过河趟水很不便。要是再遇到个抢人的,就更惨了。你们老人太狠心……”
果然,出嫁后的四舅很少回娘家来。偶尔来一次,如果四姨爹没空跟着她来,也要请一个小叔子或者小妹子陪着才能回来,的确是不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