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儿，你是真的傻吗？

早上，我们还在梦中，他已经在村上溜达一圈了！

歇晌，我们在大槐树下的凉席上惬意的享受着山风的清凉，他还在村里游荡！他是响儿，别人都说他傻！

我在村西的石头堎下碰见他：去哪儿，响儿？

他说：俺爸爸去干活了！

看着他的两只手搅颤在一起，嘴角耷拉着口水，我又问：你爸爸上山西了？响儿的眼睛斜斜的，好像盖房用的地平管子被提溜起来，他回答：老李院子没砖了！

……

村子连着山，老村连着南山，新村连着北山。这两天老村的几只狗预谋做一件大事，它们不走大路，而是绕道老三中，从西河下去，又从二蛋家的后地搭了狗梯上去搞了一次成功的突然袭击。新村的狗败得很惨，一只少了只耳朵，一只断了条腿。它们聚在土窑前呜呜叫着开会！

这件事，全村只有两个人的知道，我和响儿！

响儿拖着腿，刺啦刺啦响着，像一位左手抱着炸药包，右边胳膊支地匍匐前进中的战士。他的左脚比右脚费鞋，因为右脚是走，左脚是拖，所以响儿妈做鞋只做一只！响儿走遍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旯旮，全村每一只蚂蚁和每一头牛都认识他，全村每一朵花和每一棵树也认识他，全村每一块石头看见他都想报之以微笑，全村每一个跳墙的男人和出轨的女人遇见他都揣揣不安！

初八凌晨，从蝴蝶家偷情出来的独眼老四，刚跳下后墙，就被眼前站的的人吓了一跳，再看看是响儿，才放下心来，响儿问他：恁家小鸟飞了？

老四惊魂未定，忙捋莫哄他：傻儿，别给村里的人说叔跳墙了，回来给你买饮料！

几天后，老四把话忘得一干二净，响儿没忘，见人就嘟嘟囔囔：老四蝴蝶，跳墙饮料！

村西水生家门前的小火罐柿红了，像一枚枚红色的小灯笼，散发着甜甜的果香，馋得孩子们口水滴流多长。响儿站在崖头上，跷起脚掌往下瞅着，吮着手指，羡慕不已。树上爬了好几个半大孩子，你摘我吃，享受着柿子的甜美，柿子的浆汁稀稀的弄到了手上，有的往衣服裤子上抹，没穿裤的就抹到腚上，红红的，像一只红屁股猴子！

“吱纽”一声，大门开了，水生开着一辆拖拉机从院子里出来，树上的孩子们惊呆了，谁也不敢吭声，伏在树上不敢动，唯恐被他发现。

水生的拖拉机出大门时还好好的，不知咋了，突然狂吼起来，飞快的穿过大路，猛的一窜一窜向前冲去，水生手忙脚乱的左打轮右打轮摆弄着，车子却没有停住，伴着一声凄粒的惨叫，直直的栽下塄头，掉进二狗家的地里，天哪，树上的孩子们都看傻了，然后一个一个溜下来，扭头就跑，只有响儿拖着腿回到村里，见人就说：水生会飞了！水生的拖拉机飞了！

后来，人们都说水生的命是响儿救的！

老村的狗和新村的狗死不对劲，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仇狗见面，死不罢休！

村里有怀梆，祠堂里的一块空地就是舞台。响儿喜欢看戏，其实他听不懂戏，真正爱看的是那鼓镲二胡等会响的乐器。戏开演了，乐手们吹着敲门着打着拉着，忙得不亦乐乎，有的孩子顽皮胆大，偷偷挤到前面拿着小棍子敲打捣乱，响儿却总是站着一动不动，憨憨的笑着，聚精会神的听着。

村子最近搞民俗开发，许多人家的老院子都租出去了，有说租二十年的，听说还有租四十年的。南山根儿自田家的老院租出去了，来自获嘉县的包工队在盖新房子。

匠人老钱是个秃瓢，光光脑袋上冒出汗以后，更像一个露水打的西瓜，他开着一辆拖拉机改装的小铲车，专门给三号院和四号院供料。早上六点半上工，老钱发动车，响儿在家就听见了，急急忙忙穿衣穿裤穿鞋，脸也不洗就来到工地。

老钱的铲车没有劲，自己改装时心贪铲大，机器太小，于是这个头重脚轻的玩意干起活来太吃力，像一个五十岁的男人，不是怼不进就是举不起？老钱反反复复开着铲车前冲、后退，后退前冲，好不容易才装了一铲料，响儿站在桐树下，也学着老钱的动作，手掌平举着，一送一回，一推一收，嘴里还学着发动机“呜呜”的响声。老钱忙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响儿也是累得一脸的红汗白汗。

老钱半晌爱去小卖部弄瓶啤酒喝喝，响儿吃别人给的东西，却从不张口去讨。老钱在树荫下乘凉，给响儿递了半瓶啤酒，他憨笑着喝着，眼里盯着老钱手里的半个变蛋，却不伸手去要！

包工队几个月没有发工资了，老钱的媳妇打来电话了，娃生病要住院。家里没钱，老钱又讨不到工钱，就蹲到墙根哭！响儿看见了，也哭！

路人见了，问他：响儿，咋哭了？

响儿回答：西头那地没有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