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影四十年之五：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的《黄昏清兵卫》

《黄昏清兵卫》是日本著名导演山田洋次的作品，山田洋次擅长喜剧和反映普通平民生活的影片的创作，中国观众熟悉的代表作品有《幸福的黄手帕》、《远山的呼唤》、《寅次郎的故事》等，刻画人物都是社会底层，走亲民路线，《黄昏清兵卫》也体现了山田洋次的这一风格。

主角井口清兵卫是日本幕府末年海坂藩的一名下级武士，在藩府从事库管工作，亡妻不久，拖着两个孩子和失忆症的老母亲，家境拮据，面容枯槁、灰暗，典型的底层形象，若非还有个小跟班，怎么也和武士的形象联系不起来。为了照顾家庭，清兵卫总是下班后黄昏时分急匆匆回家照料家人，晚上还要手工制作虫笼补贴家用，无暇与同僚喝酒行乐，因而被同僚讥讽为黄昏清兵卫。现今日本职场中人下班后有先去居酒屋聚众饮酒的习俗，看来古已有之。

清兵卫一个人要照料全家的生活，再加上俸禄较低，只有五十石（好像还有20石是透支的），因而平日也顾不上梳洗，衣着褴褛，身有异味，视察库房时被藩主察觉，很是尴尬。好在藩主有气量，家老虽然生气，也并未深究，但清兵卫在坊间的“劣迹”无疑又多了一分。

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下级武士的生活，从一个女人的到来改变了。来者朋江与清兵卫自幼青梅竹马，长大嫁与家境优越的甲田丰太郎，婚后因屡遭虐待，在哥哥的帮助下离婚回到家中。朋江的到来给清兵卫的家庭带来欢乐，家务有人帮助操持，孩子充满了笑声，黯淡的生活仿佛已经开始向积极的一面好转。朋江的扮演者，是日本著名影星宫泽理惠，当年她与相扑高手贵花田的婚礼，在大陆也是热门新闻。

然而，离婚后的甲田丰太郎仍然到朋江家来骚扰，万般无奈之下，清兵卫站出来替朋江哥哥与丰太郎决斗，丰太郎是剑术高手，这让人为清兵卫捏一把汗。

次日的决斗令人大跌眼镜，清兵卫身形灵活，以一柄木棍一剑封喉，轻松战胜丰太郎，灰头土脸的邋遢鬼，竟然是户田流高手。此一战后，还是那帮同僚，在清兵卫黄昏时分匆匆离开时，已不再语带讥讽，而是惊叹莫名了，反差很有趣。

此后，事情仿佛该朝着续弦的方向发展，没料到清兵卫拒绝了朋江哥哥的提亲，理由是家里太穷，会拖累朋江，毕竟自己的前妻就是如此，这让大家难以理解，但他本来不就是一个独特的异人吗？

此时，海坂藩藩主在江户去世，藩内掀起权斗，长谷川志摩一派落败，该派武士余吾善右卫门拒绝投降，余吾善是藩内剑术第一高手，家老派去的多名武士先后被杀，一筹莫展之际，家老想到了此前传闻一展绝技的清兵卫。

此战艰险，囿于家庭，清兵卫拒绝出战，但重压之下也只好就范，临战前，他招来朋江剃发，鼓足勇气向朋江求婚，希望如果得胜归来能迎娶她，谁料她已应他人所托。

清兵卫带着遗憾默默出战，余吾善右卫门与黄昏清兵卫惺惺相惜，但一个求死，一个求生，都是绝顶高手，结果也就一望可知。

清兵卫负伤蹒跚回到住所，意外见到了等她的朋江，朋江已改变主意，这是片中不多的温馨镜头，令人感叹“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的普通人的幸福生活。

清兵卫和朋江婚后三年，明治维新爆发，海坂藩站在幕府一边与倒幕军作战，清兵卫中炮身亡，女儿们由朋江抚养成人。片子的结尾，已经苍老，但美丽、气质的朋江小姐到坟头看望清兵卫，小女儿的旁白告诉大家，他们一家生活的很幸福。

清兵卫的一生虽然短暂，却是幸福的。其人生活低调朴实，虽身怀绝技，但厌恶杀伐，为人善良平和。虽生活拮据，但信念笃定，以苦为乐。

清兵卫在是一个慈父，当大女儿问到学习缝纫以后可以做和服，但是学习《论语》有什么用时，清兵卫说，读书可以给你力量，去思考，如果你有力量去思考，对你来说世界将会不同。贫寒中，清兵卫为女儿们开了一扇窗户，让她们知道了更精彩的生活。

整部片子气氛偏沉重，有人说像使用黄昏色的滤镜滤过一样，真实地反映了日本幕府末期下级武士的生活场景。影片中的的海坂藩，位于现在的山形县，这是电视连续剧《阿信》中女主人公的家乡，从《阿信》电视剧中就可以看到当地多山、苦寒，民生多艰。

电影改编自藤泽周平的小说集《黄昏清兵卫》，藤泽周平的名字在中国未必闻名，在日本国内却可谓家喻户晓。他与司马辽太郎、池波正太郎齐名，被誉为战后小说三大名家之一，被评价为“书写真正的日本，更吟咏平凡人的傲骨”。藤泽周平的作品多以江户时代为背景，着眼于社会中下层人士，或为市井百姓，或为下级武士，显然山田洋次导演藤泽周平的作品，风格上是非常契合的。

《黄昏清兵卫》由八个短篇构成，主人公都是江户时代的下级武士，身份低微，处事平庸，只求生活安稳、家人平安。虽然各自有不同的“俗务”，但都有身怀绝技，当主角无意被扯进藩内的政治斗争时，被动亮剑，一剑封喉。藤泽的这种隐忍不发、一剑封喉的武侠特性应该在中国产生了影响，《双旗镇刀客》中无论孩哥还是一刀仙，都有点藤泽周平笔下武士的意思。

武士在日本是一个特殊的阶层，属于统治阶层的一员，即便是最下级的武士，也比农民、商人的地位高。德川幕府结束了日本战国时期的混乱，开启了400年的相对和平时代。不知是不是攻伐少了的原因，到了幕府末期，脱去战争光环的下级武士的日常工作和公务员无异，除了在一些异常事件中偶露峥嵘外，他们平日里的工作就是公文、账务、基建一类，传统武士的荣耀似乎已与他们无缘，《黄昏清兵卫》中八个短篇的主人公皆是如此。

清兵卫、余吾善等人，在窘迫中的维持武士尊严的努力，纠结又让人心生敬意。影片中朋江哥哥受惊于试射的火绳枪的枪声，似乎也预示着火器时代的来临与武士的黄昏。

此外，这种武士题材的作品，是了解日本幕府时代政局的的一扇窗户，德川幕府虽然名义上统治全国，但上有天皇的存在，全国又分布着大量诸侯（藩），政治格局与中国的专制大一统是有很大差别的，更接近封建制。正是地方强藩（萨摩、长州等）武士阶层发起的倒幕运动，最终结束了日本的幕府时代，但令人吊诡的是，也正是明治维新后的撤藩置县等一系列集权化政策，和船坚炮利的火器的大量应用，彻底消灭了武士这个阶层。

清兵卫就是在明治维新的炮火中陨落了，这也预示着一个阶层的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