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c在岔路口(上篇)
多年之前,c就对众多黄皮肤女生中偶尔发现的一个黑皮肤独钟。那色绝
对是一种独特的颜料,出于天然。它散发着母性独有的光辉,似乎世界都是温柔
的,让人沉浸在夜色的襁褓中不想长大,不去面对人事的纷扰和复杂。可梦总是
会醒来的,现实中,c不得不为梦想争取一个飞翔的出口,哪怕仅是一场出征
的仪式,闹剧也罢。
干部提拔,三个月前c就听到了风声。
这么多年,他没能升迁,终于悟了。他轻合上办公室门,拉上窗帘,这是一
种安全的光线。他闭上眼睛,背靠挨墙的椅背,深呼吸放缓心跳,直耳倾听小会
议室里的对话。隔墙原本是不存在的,因办公室大小有了规定后,就打了一堵杨
木龙骨的石膏板薄墙,大空间做了小会议室,原办公休息两用的豪华套办,时下
仅剩一张床铺大小的地儿了。许是隔墙坏了“风水”,这间小办被其顺利申请了
下来。他想是,除其本身格局不大之外,就剩元老了吧。
其实,原办是高配给集团前任赖处的,其因董事会前在会场和会计打架(因
影响不好歇职、后被查出经济问题),它便有了一个外号——渣滓洞。c当时
已是宣传一室副科长。直到如今,科长的位置还空着,科长职责由他代理,因为
一件事情的牵连,这一代理就是五年。他说没有怨言,说(不说那次锅炉爆炸事
故,而是觉得十个科长也还是个股级)成不了副科,说别人平时称呼你是领导也
好、干部身份也罢,只有提了副科你才真正算是领导、干部。对于一室,正与副
没有任何区别。说到底,锅炉爆炸捅到网上他也参与了,可科长去意已绝,就把
一切都揽了下来,这事儿全单位都知道,不追究是因为没有那个必要。做为一个
有正义感的人,第一时间把图文发出来或许没错,错的是你在工作时间不好好工
作发微博——无组织无纪律的结果是引咎辞职。一个小小的锅炉炸的天响,不知
是否暗中引燃了导火索,整个集团公司从此开始乌烟瘴气——先是原老总调任别
处后不久被查出了贪污腐败,接着副董因情儿参与房地产项目引发纠纷而被牵连
落马。不过,这和c没有半毛关系,因为无论风云如何变幻,他依然没有任何
提拔的希望。
c做梦都想着升迁。
“你或者不信,我不是为了权力,仅仅是不想再抛头露面了。”他对着手机
录屏。
可,好事总是绕着他走。
就比如,此时隔壁正在考察的干部,以前可是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叫师傅的。
这不是重点,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昨晚不做新闻报道只留资料的通报会就是
那人作的汇报,那人当时说起一个案例——一个走捷径升迁的女人落马了,说是
她靠偷拍人隐私上的位——c听到这里心里一痛,那个女人她见过,黑黑的皮
肤有一种金属的光泽。后来的事他有耳闻,说被拍之人的隐私在一次干部考察阶
段出现在了朋友圈里,影响是无法估量的,那人自然先把她拉了出来垫背。
因为这个声音他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把办公室门给反锁了起来。
“我心有不甘,觉着自己优秀到非提不可却偏偏提不上去。我为此也找人打
听过,得出的结果是,‘你是一匹跑的快的千里马,没有比你跑的更快的,你现
在人适其位,单位离不开你。’”他回看了一下录屏放下手机。
桌上工会发的菊花粉也会让人过敏?他打了一个喷嚏。转头看了看隔墙后,
往杯子添了一勺菊花粉,喝了一口水觉着没味道,干脆拿起袋子往杯子里倒。他
对着屏幕直了直身子,接着说:
“我知道,这是一句冠冕的话,看你怎么理解。如果你认为我是受了刺激也
可以,我属鼠,今年本领年,如能更进一步,退休到老也许能熬个正职。”
可是,怎么就没有机会了呢?
他左手伸出屏幕,把杯子端进来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又把杯子端出屏幕。他叹
息一声说:“以前,也不是没机会,是自己没抓住。就比如两年前集团领导班子
大换血风清气正后,空降来了一个有气魄的老总,大搞企业改革,终于让一个积
弊多年的老厂子——兼并破产企业,焕发了生机。事后论功行赏,各处抽调参与
指挥部工作中吃苦耐劳、加班加点的都提拔了,大家心服口服。”
只是,宣传组却没有动静。
此前,抽调劳力到宣传组时,处长还对着宣传室主任夸奖c是革命的一块
砖,直到处长也被提拔走后,才有些后悔没有毛遂自荐。
“我后来才知道,不是宣传组没有推荐,而是主任推荐了一个来摘桃子的—
—其人在宣传组解散前两天才从二室调进来,我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二次被推荐
了,第一次因尿检阳性被刷了下来,这回被刷下来是否也是那个原因,鬼才知道!”
说起主任,他有些寒心,他因其急于离开这里的迫切不亚于升迁,他不是不
能平调到其他地方,可是他要走也得风风光光的,趾高气昂的,只为答谢主任这
几年的特别关照。
他又喝了一口水,瞄了一眼门的方向,才收回目光说:“如果放在刚参加工
作那会我定会义愤填膺,如今却没了那个火气。”他想起,以前大院里一个粗嗓
子美女出了一张专辑,唱得老是一个调,好听不到哪里,矿电视台随便一个主持
人都比她唱的好,可是,一个月后,她竟然就因此缘由而被提拔了。
这些年来,一到干部提拔,他都能听到人们议论钱和关系,对此嗤之以鼻。
他依然一个月二十二天全勤着,可即便一天只休息二个小时又如何,终归碌碌无
为。这天,他突然意识到,或许也可以走一走捷径。
他敞开门,泡了一杯香茶,坐等有人路过。
许久,才叹了口气,对着屏幕:“与其气出内伤还不如拼死一搏。我这人有
个毛病——认真的样子,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随意更改。”
他关上门,取出一张 A3 打印纸,写完举起对着屏幕:“我选中他们——上面
写着一号、二号、三号,自然有不便言说的猜测。”
c把车开往总部大院,早听说换了门卫,路上还担心被拦到外面,就提前
摇下车窗玻璃计划和保安攀攀,到门口发现原电子通行证并没有被注销,畅通无
阻。一想也正常,好歹在这大院工作了将近十年。虽发配到了横水,可车辆信息
并未从系统里删除。
不过,他今天起的有点早,摇上车窗时正好看到一个拖着行李箱的时髦女郎
旅行一样从大院里出来。他把车停到了后院,目标锁定在不远处矗立的一座白墙
三层小楼,这里环境算不上优美,而且还很凌乱,没办法,因为没地。一般来说,处级领导在小楼都会分配一处休息室,尤其外地赴任领导更是长居于此。
他翻出相机里的照片,对着手机介绍:“一号个子不高,前任司机小李刚被
提拔走后,新司机还未配备,所以不好在司机班那里打听什么。即使打听,也不
能直接,好歹我有充足的理由,当然是以会议啊,接待之类的。他一般称呼我为
小陈,经常夸我相片照的好。”
切换到下一张:“二号个子高些,短发,人很精神,时常喜欢开一些小玩笑,
管理底下的人还是乡镇企业那一套。我记得,我刚参加工作那会,他还是一个乡
企的正职,曾经拍着我的肩膀称兄道弟,如今是十杆子也够不着了。他算是个本
地人,却时常在小食堂吃饭。”
他摆了下手机屏:“三号是一个外地人,我对他不是了解,知他是小楼常住
客。他喊我名不带姓,一次同车还问了我许多关于摄影和相机方面的专业问题,
我在元宵节书画摄影展上偶尔见过他的摄影作品。他抓拍的人像以“捂”为主,
很少暴露。也许,那个时髦女郎——刚才大门口遇到的那个女人,墨镜、口罩、
遮阳帽,就连脖子也被丝巾裹得严严实实,明星似得生怕别人认出来,他确认以
前没见过她,应该不是在大院里上班的——或许是家眷也说不定,要不然我实在
找不出任何理由来说服自己。”他顿了顿,“下个礼拜的今天是2月 14 日,我想
这是一次机会。”
c仰靠在车椅背上,他突然感觉自己变了,尽管是第一回干这事,可他觉
得怎么那么像一个狗仔呢,不过他还是偏向侦探这一称谓。
靠近隔墙小区一棵核桃树下有个小脚门,是通往休息区的捷径。此时,边上
正停着一辆锈迹斑斑的五羊 125 摩托车,应该是有些年头了。他来了兴趣——车
子出现在角门口恰好挡了路。出入是极不方便的,由此他完全可以断定,现在整
个小楼内没有任何一个领导。
“许是做饭大师傅的车吧。”他想,“司机,秘书哪一个不是眉眼灵活,这种
给人下绊子的做法,大师傅也绝对是不会干的。”他把背又往后靠了靠,转头看
到一个穿着蓝白格子上衣的少女——怀里抱着一只棕色的哈巴狗,从小楼前慢慢
走过,她盯着挡着角门的摩托车皱了皱眉,又返了回来。
他立即拔出支架上的手机对准车窗外拍摄。
若在平时他不会过多关注这些闲散的路人,如今嘛,他看谁都像嫌疑人。镜
头中,女孩走过时特意盯了一眼车牌,也更看清了她一些:剪发头,皮肤黑了点,但个子高,有点像他认识的一个宾馆服务员。
c这一天没有任何进展,却坐的腰酸背痛,直到夜幕拉开。东南方向的天
空,一颗星星一路追着月亮到了西南。
一周之后,他的期待并非像月亮那般变得丰盈。
他裹了裹又变宽了些的风衣望月,看流星划过,不禁对着星空慨叹起人生来,
“天生我才没有用,欲散千金从何来?”镜头里,他胡子拉碴,仿佛又回到了那
个不修边幅的年纪。
参加工作那年,他只有二十二岁,尽管没有进入政府机构的报社电视台,可
能在厂矿企业干上新闻这一行当也让他兴奋不已。他目标是有朝一日成为一位名
记,出一本宏著,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海说》。也是那年,他在城隍庙广场认
识了一个摆地摊卖刀的人,他戴着一副面具,估计是为了吸引路人。那刀据说是
祖上传下来的宝刀,砍铜剁铁刀口不卷,吹毛得过杀牛不见血,还有相关部门的
鉴宝鉴定。攀谈中,他得知那人竟然和他是一个集团的,因为着急买房子结婚,
没钱就想起了卖刀。俩人越聊越投机,待到卖刀人摘下面具,他才看清对面之人
竟然半脸紫青。一连几天,宝刀无人问津,他和卖刀人却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卖刀人叫尤九明,是如今c的顶头上司——宣传室主任。为帮朋友,c刷爆
自己两张信用卡套现借给尤九明买房。只是,他并不知道,尤九明本就不舍得卖
刀,做个样子给对象看的,可自己这一借给他钱,促使了对象催他卖刀的决心。
刀最终还是卖了,可心结却结下了。一次,有人给c介绍了集团副总的女儿,
女孩子肤白如脂,一眼就看上了秀气的c。
可是,他却嫌人家太白了。怪不怪?
不过,没多久就听说尤九明离婚了,再婚娶得就是有人嫌白的那个女人,据说他
婚后不久高价赎回了自己那把贱卖的宝刀。c自然又包了一个大红包。起初,
俩人不在一个部门,c手头宽裕也就没提钱的事儿,等到了一个部门就更不好
意思提钱的事了。后来,c一个发小住院江湖救急时他才想起尤九明。不提钱
还好,一提钱伤感情,尤九明当时脸色铁青,钱倒是痛痛快快还了,可是关系也
淡了。不巧,因为娶了个好老婆的原因,尤九明接连提拔,三年前荣升为主任。
一开始,俩人还和和气气。说来也怪,尤九明心情好的时候那张青面几乎接近于
肤色,在不高兴时青面才会显现出来,发怒时由青入乌,牙齿也仿佛变长了,愈
显狰狞。起初大家还觉得日怪,时间长了就当其是过敏。其实,要怪就怪c公
私不分,嘴不严。就比如这次人事任命推荐,尤主任在会上点名批评c有江湖
习气,不适合当领导。这也就罢了,推荐名单出来后,尽然是自己一手带的徒弟,实在有些叫人难堪了。
收回思绪,打开午夜广播,车里无聊时他都是这样度过的。收音机在播放评
书:光和元年(178 年),汉灵帝首次在宫苑西园开设邸舍,在位 22 年间——换
了个频率——《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二,“钱多处白丁横带,运退时刺史当艄”
诗曰:荣枯本是无常数……。
突然,c坐起,他觉得自己犯了“二”!如何努力都无法升迁。二、十二,
二十、二,二十二,他默念着……夜深了,除了偶尔传出了几声犬吠,大院里连
玫瑰的花香都没有嗅到,小楼静谧而安详。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习惯的黑夜。我发现,竟然开始喜欢上了黑暗。我喜欢
昏暗的街道,观察每一个和我擦肩而过的路人。我想,黑夜中,每个人都有一个
隐秘的故事,就连吹来的风都在述说着,每盏路灯,每棵树,每一株路边的野花、
小草。”这三个月的晚出早归,他人明显瘦了一圈,对着屏幕继续说:“最容易被
人们忽略的应该是天上的星星了。”
他把镜头对准天空——城市的夜空,北斗星座暗淡。
“我无数次希望,眼前这十二公尺高的小楼能带给我意外的惊喜。”他又切
换回来:“曾经有那么一刹那,我确实等到了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惊喜——事实更
确切些,因为他又看到了那个全副武装的女人和抱着哈巴狗的女孩,她们就是来
看老公、老爸的妻子和女儿。我等到的让我惊讶和羞愧——他翻找着以前偷拍的
视频——我惊讶我盯的目标们有开不完的会,加不完的班,熬不完的夜,我羞愧
自己此前关于离婚的哪些歪理错解。”
他靠近镜头:“尤其是那次,她对我的反驳让我对自己是否继续下去产生了
动摇——一张宾馆女服务员照片——我问她离婚意味着什么?、
我本意是从男人角度出发,我自负发现了一个人类的大秘密,关于男人离婚,
不就味着男人喜新厌旧吗,换一个是换,十个也是换,我发现真理一样推出一个
结论——离婚男人更容易出轨,可事实就像在做一道多解方程,大胆假设小心求
证,仍会出现多个答案。而她却从女人角度反问,‘你喜欢谈过一次对象的离婚
女人,还是喜欢谈过一百次对象没结婚的女人?’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严正
道,‘请您不要因为一张贴了照片盖了红章的纸而带有对离婚者的偏见。’”
他揉了揉眼,退出手拍模式,端起相机。
对面小区橱窗传出一家人的欢声笑语,他突然又想到了她,每每此时他都会
抬头望天。偶尔,天空一两架飞机微弱的尾灯闪烁着路过,倏忽隐入了长夜。这
不止是他第一次夜里职守产生错觉,他把相机的镜头麻木地对准小楼,好美的夜
景!他想。一夜听春雨?昨夜又东风?似乎,什么都发生过,什么也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