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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影

2018-09-30  本文已影响23人  niblet玉米粒

文|玉米粒niblet

1999年7月9日下午,刚刚参加完高考的我,独自一人从招远城坐公交车回家。

车在崎岖不平的山村公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让本来就十分疲惫的我更加感觉头晕脑胀。下了车,背着沉重的书包,拖着沉重的双腿,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家门口。

院门拴着,没有上锁,家里显然没有人。考完回家却没人迎接,我的胸中突然涌出一股空落落的感觉。

我拉开门栓,没精打采的推开门,正欲跨过门槛,一道绿影突然从门槛底下窜了出来,我的心猛的“咯噔”了一下,伸出的脚一下子又缩了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食指粗细、约摸三十公分长的小蛇。我本来疲惫的身体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一股无名怒火升腾起来。我抄起旁边的铁锨一顿乱打,刚开始它还试图翻过门槛逃窜,无奈门槛太高无法逾越,一会儿就被我用铁锨拍死了,然后铲到垃圾堆里扔掉了。

受到一些惊吓,又加上一顿折腾,我回家倒头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睡梦中,我觉得有一双小小的、明亮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我,像极了那条小蛇的眼睛,我被吓醒了,满头大汗。

母亲已经回来了,她看我突然惊醒,就关切的问我是不是没考好?我把打死小蛇的事情告诉了她,她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嘴里咕哝着说:“那是一条小龙,来我们家报喜的,不该把它打死的”。母亲虽然声音很低,但是我听得清楚她的话语,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酿成大祸的感觉充斥着头脑。在一种极度低沉的情绪中我又昏昏睡了过去,高考已经让我很累很累了。

那年暑假,不光是全家人,甚至是全村人都在焦急的等待着我高考的结果。村里已经八九年没有孩子参加高考了,上一次有人考中还是村里一个老高中教师的儿子。我一出门,碰到人就会问我录取通知书到了没有。我的焦虑与日俱增。我语文平时成绩一直很好,高考作文却写的一塌糊涂,中间涂改了一大段,这让我最为担忧。

还有另外一个担忧,就是那条被我打死的小蛇。我觉得自己鲁莽,悔的肠青肚乱。如果它真是报喜的,我却打死了报喜的使者;如果它不是报喜的,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彻底考砸了?电视里已经开始滚动播放录取名单,却迟迟看不到我的名字。我觉得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应该是和那条小蛇的身体一样,腐烂了,消失了。

当邮递员推着漆成绿色的自行车、载着装满报纸信件的绿色帆布袋走向我家门口时,我的心里又“咯噔”了起来。我觉得绿色的帆布袋像极了那条小蛇的皮。自从打死了那条小蛇,我有点怕见到这种绿色,一看到就能想起它那双明亮的小眼睛,嘴里吐出的红色信子,心里就会变得沉重。邮递员笑着把录取通知书递到我手里,我没敢打开,而是转交给了父亲,因为信封上面的邮戳也是跟小蛇一样的绿色的。

消息一下子在全村传开,同时传开的还有那条报喜的小蛇,母亲刻意隐瞒了我把它打死的后半段,村里津津乐道的讨论着这两件事的联系。我学习上的刻苦,我的聪明,我待人的有礼貌和那条小蛇,都成为我榜上有名的原因。父母一展愁容,接受着左邻右舍的祝贺,我心里的矛盾和对绿色的恐惧,也一下子化解了。

拿着录取通知书,我觉得之前的想法有点儿可笑。

我上的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前身是军校,有着比别的高校严格得多的军训传统。入学第一天,就配发了军装,第二天就投入了军训。我穿的从头到脚一片绿,很是兴奋。我应该是早已把那条小蛇抛到了脑后,更没有把军装的绿色与小蛇的绿色联想到一起,否则怎么可能兴奋的起来?

大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都是那么干净,都是那么丰富,都是那么的翻天覆地、截然不同。只有从山村里长大的孩子,来到这象牙塔,才能体会到一种视野大开、脱胎换骨的感觉。

各种体育文艺活动占据着生活的中心,刚刚兴起的互联网更是把我带入了一个全新的空间。我觉得自己跨入了一个新的时代,一个新的世界。我享受着这个新时代和新世界给我带来的各种新奇感受。2000年世纪之夜,我和同学们狂欢在西安的大街上,在穿梭的人流中,在嘈杂的闹市里,我渐渐淡忘了自己从哪里来,来这里干什么。

大一学年高等数学考试给我当头一棒,我只考了53分,这是我从幼儿园开始,学习生涯里首次不及格。我十分沮丧,坐在教室里手捧着《高等数学》课本,盯着绿色的封皮发呆。课本封皮绿点和白点相间,透射出蛇皮一样的绿色光芒。我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那条小蛇,心猛的紧了一下,跟高考回家那天差点踩到小蛇的那种“咯噔”的感觉一模一样,我的手下意识的扔下了课本,似乎刚刚捧着的是一张蛇皮。这绿色的莹莹的光芒,直接照透了我的心底,我看到那里充斥着一些东西,也丢失了一些东西。我心生悔意,感觉到了自己方向的迷失。

补考及格后,我把《高等数学》课本放在宿舍里床头小书架最显眼的位置,确保我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它,看到它那蛇皮一样的绿色光芒,一放就是三年,一直放到大学毕业。我不再惧怕那绿色和光芒,反而觉得它给了我一种神秘的力量,我觉得那光芒里似乎还蕴含着我要追求的更加重要的东西。

我不想在余下的大学时光里留下什么遗憾,大二开始,我每学年都拿奖学金。

她名字里有个“青”字,同学都叫她“小青”。我大二就喜欢上了她,一辈子也只跟她一个女孩子谈过恋爱。

后来上研究生,我去了北京,小青去了南京,两年半的时间里,是往返两地的绿皮火车维系着我们之间的联系,承载着我们的爱情,一沓厚厚的火车票是成本,更是见证。

研究生毕业,我和小青相约来到南方的一座小城,准备安家落户。我的父母在农村虽然辛劳一生,但实在没有多少积蓄。面对高企的房价,他们的支持杯水车薪,买房、装修、结婚,每次岳父母都慷慨支持,让我十分感动。

婚礼那天,我回想着从小到大经历的那些记忆深刻的往事,自然也就想起了那条小蛇。我把它讲给小青听,也说了自己不应该打它的悔意。她噗嗤一笑,半开玩笑说,说不定她是另一条上天派来与我见面的小蛇,还假装央求我以后千万对她好,不要打她。我突然想起了《白蛇传》,里面也有一个小青。

那条小蛇我都不该打,我又怎么会伤害小青?她对我有如此巨大的恩情。婚后,她竭尽全力的护卫和经营着我们的家庭,帮我生下两个乖巧的姑娘,特别支持我的工作,还收敛了自己很多的小脾气,变得越来越能干,越来越知性,越来越包容。我现在想,我在工作上能有些进步,在家里能够感受到幸福,首先要感激的非她莫属。我的一生遇到她,应当算是何其的幸运!

入职培训结束后,单位举办了隆重的授肩章的仪式,领导亲手把带有单位徽章图案的肩章给我们戴上肩膀,叮嘱我们扛起责任、秉公用权。

领导给我们讲单位徽章的含义。图案里有一个金手杖,手杖上缠绕着两条蛇,称为双蛇杖,是希腊神话中奥林匹斯诸神信使赫尔墨斯的标志,最原始的寓意是保佑商业和旅行。制服的纽扣、肩章和帽徽里,都有徽章的图案,也都有着双蛇杖。

我把制服穿回老家给父母看。当我迈过院门门槛的那一刻,我条件反射般的又想起了那条小蛇,我的脚悬在门槛上,第一脚硬是没敢踩下去,就像是第一次见到小蛇一样,只是这次我没有慌张,更没有愤怒。我换了靠院门边的位置小心的、近乎蹑手蹑脚的迈过门槛,踏进家门。

我把帽徽给父母看,给他们讲徽章图案的含义,他们听不懂什么希腊神话、商业公平,他们记住的,只有那线条弯弯曲曲的,代表着两条蛇。听到这徽章寓意护佑旅途平安,他们接着话茬叮嘱我,穿上这身制服不容易,刚参加工作一定要起好步、走稳路。

这身制服我已经穿了十几年,每当我低头看到肩章上的双蛇杖,脑子里除了能够回想起领导入职时语重心长的叮嘱,还会浮现出老家门槛内那道细长的绿影。

那道蛇影虽然曾经让我惧怕、担忧、后悔,但在日后却时常经意不经意之中出现在我的生活和工作里,还给了我许多鞭策、温暖甚至幸运。那真是一道神奇的蛇影!

我尽量多的给自己创造机会多去跨一下老家的门槛,我幻想着那条小蛇再一次出现,那时我一定不会冲动和鲁莽,而是会帮它搬开门槛,让它快快乐乐的爬走。

不管最终我能不能有这样一个补救的机会,我希望我能够通过虔诚的努力,最终在心灵里上得到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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