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
【一】穿越千年的眼泪 只有梦里看得见
混沌中，一个声音幽幽怨怨：“醒来，快醒来……”
灵台复得一丝清明。
我努力想记起什么，大脑却一片模糊……
在处处透露着死亡气息的地府里，周遭半明灭的光亮，更凸显阴冷和鬼魅。
这一树菩提的枝叶却异常繁茂，丝毫没有受到恶灵冤魂的侵染。
目过处，是三千里的彼岸花，妖冶无比。
忘川上，摆渡人摇摆着船桨，往来迎接魂魄前往六道轮回。
看看自己的身子，朦胧一片，已分辨不出部位构造，我——只是一缕孤魂。
只是，我为何在此？
“你原是昆仑山上，玉鼎真人座下弟子剑灵，在飞升小仙的天劫中，被雷击中，魂飞魄散。其时，钟馗正在凡间寻找游荡的鬼魂，路过你历劫之处，为你结得一丝魂魄。后钟馗将你托付与我，让我带到此处修行，希望用博大慈悲的心为你凝结其他魂魄，重筑肉身……”菩提沉默了半晌，缓缓向我道来。
菩提原是雷音寺内一棵千年古树，常年受佛音洗尘，竟得一丝慧根。
当年地藏菩萨决心入地狱时，菩提心中不忍，跟随菩萨一同入了这永世地狱。
对于我的过去，没什印象，倒是对菩提讲的凡间人事颇有兴趣。
每次醒来，隔上一段时间便又要沉睡百年，菩提说，是在天劫中散了元神，无法支撑太久的缘故。
最开始清醒的时间很短，就几个时辰，越往后清醒的时间便长些了。
此刻，我正“坐”在菩提树上，静静听他诉说人间的奇闻异事。
菩提因有几千年的修为，神识可达神魔人三界。
梁祝化蝶、白娘娘千年报恩、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听了老半天，突然有些想念钟馗，好久没揪他的两撇小胡子了。
往日他算准我醒来的时间，都会过来瞧瞧，怎地今日……
正思忖间，耳边传来一声暴喝：“大胆狂徒，敢到地府撒野！吃你钟爷爷一记！”
远处一片朦胧，雾气升腾，钟馗合着地府里的一干将士正围攻一个男子。
钟馗那两撇小胡子忽闪忽闪的，手中一柄七星宝剑霸气十足。
与他对战的是一个挺拔的男子，离得太远，看不清楚眉目。
再近些，只见他一身白衣胜雪，已被割裂数处，五官甚是俊逸出尘。
光洁的额头，直挺的鼻梁，薄唇微微向上扬起，嘴角仿佛带着笑意，只是那眼神却充满戾气。
看到那阴冷的目光，我陡地一惊，这人不是个善主儿。
钟馗是地府武学修为第一的高手，这种宵小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解决的。
不知为何，想到他会失败，心底竟闪过一丝不忍。
意料之中，百招过后，钟馗占尽上风。
我转过身，不想见到魂飞魄散的场景。
【二】 我多想再见你 哪怕一面
“青岚……”那一声深情而真挚的呼唤，让我心尖一颤，猛地回头。
纵然是落败，那男子身上孤傲的气息依然展露无遗。
他唤青岚不是对着我，是对着那九幽地府——地藏王菩萨的方向。
阴冷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哀伤悲恸的神情。
那眼眸里，有晶亮的液体。
他不顾身上的伤，依然奋力挣扎着往九幽地府方向狂奔。
钟馗并没打散他的魂魄，着令士兵为他套上手铐脚镣，推搡着他远去。
看着他落寞寂寥的背影，我心口一疼。
他是谁？
我问菩提。
原来与我的出处竟有些渊源。
梓渊——仙界称为“六道魔君“。两千年前，西王母的九头凤诞下千年来第一只蛋，孵出却是人形，王母乃受天命，对他极为宠爱。
梓渊天资聪颖，慧根早生，更受昆仑仙气和王母丹药的滋养，未及百年就修成上仙。
但他行为乖张叛逆，不学正道修法，偏爱邪魔外道，主张吸取别人的灵气来增加自己的修为。还在昆仑山开宗立派，前去求学者甚多。
一千年间，因他与西王母的关系，仙界对他的恶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的改变在爱上一个女子以后。
那女子叫青岚，只是一名小仙。
为了能长相厮守，二人甘愿放弃仙籍，到尘世生活，后来青岚诞下一子。
但好景不长，梓渊终于魔性复发，竟然杀掉自己的孩子，青岚情急之下对他出手，而他也失手杀了青岚。
入魔的梓渊，偷偷命门人捉来已飞升的小仙，炼成丹药，分而食之。
仙界屡次派出天兵天将围剿，皆失败告终。
后来玉帝请来各方大帝和西方诸佛，合佛道双方之力，差点让昆仑山塌掉，终于压制住他。
散掉他数千年修为，后西王母求情，玉帝将他打入六道轮回，经七世情劫，爱而不得之苦……
那他来地府干什么呢？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地府了，据说是每世死去恢复前世记忆，他都会想起妻子，然后大闹一场。
最后，伤痕累累的离开。
那他为什么想去九幽地府呢，难道青岚在阿鼻地狱？
没有弄明白，元神涣散，我又再次沉睡。
只是每次醒来，总会经历他大闹地府的过程，这倒成了我醒来的一点乐趣。
记不得这是他第几次轮回了。
钟馗霸道的剑势刺向梓渊。
梓渊的眼神愈加决绝，凌冽的杀气在地府四散。
只听得八方的冤魂止不住的尖啸。
双剑相接，钟馗的七星宝剑竟不敌梓渊手中的剑，生生被劈成两段，断剑倒插在地。
梓渊手持魔魂剑，劈开了九幽地府的大门。
大门轰然裂开一道口子。
已隐约能看到怨灵池的地狱火。
梓渊毫不在意，纵身跃进地府。
钟馗倒提断剑，从我身侧掠过：“不得骚扰菩萨！”
跟着梓渊飞入地府。
菩萨端坐在怨灵池旁一方独石上，闭着眼睛，面呈慈悲，口中囔囔吟出梵音，背后一层光晕染出佛光万象。
怨灵池里早已火光四溅，只听得里面孤魂厉鬼、冤魂怨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梓渊默立在怨灵池旁，一手持剑，另一只手背负身后，冷眼看着钟馗。
半截七星宝剑还未及梓渊面前，他已闭上双眼，扑入怨灵池中。
瞬间，地狱火淹没了他的身影。
“不！”胸口一阵痛楚，我失声道。
钟馗看着我，那深情的眼眸数年来从未改变：“你为他心痛？”
我不知道，余下的这一丝魂魄，早已冷血无情，此刻的心，却会隐隐作痛。
我，竟会为了一个陌生的魂魄而心痛？
【三】 前世未了的眷恋 在我血液里分裂
“你们骗我！”一声怒吼从怨灵池中爆出。
梓渊在一团火光中腾腾而起，原本的衣衫已不复在，一身火红的长袍鲜亮异常。
身旁缠绕着无数冤魂，火光映着他的侧脸，有嗜血的快感。
他暴喝道：“你们到底把青岚藏哪儿去了？我要杀了你这厮！”
长剑劈向钟馗，剑锋在他臂上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红口子，断剑应声落地。
“钟馗……”我一声惊呼。
没了武器的钟馗，节节败退，长剑直刺他的胸口。
我心里一急，元神凝结，身体陡地幻化成剑，缓落钟馗手中。
梓渊没有料到我的出现。
当魔魂剑刺入钟馗胸膛之时，我的剑身也缓缓进入梓渊的心脏……
云深处，起伏的高山，绵延不绝，峻岭间，似有重叠的宫殿……
鲲鹏飞过山顶，闪出如镜的湖泊，湖面倒影天空的颜色，湛蓝无比。
“你是谁？”一张俏丽的脸出现。
女子婀娜的身姿，广袖流仙裙的下摆被风轻撩，发髻高高梳起，衬着赛霜胜雪的肌肤。
梓渊轮廓清晰的脸庞，剑眉一挑：“你又是谁？”
“我是青岚……”那张俏脸嘴角微微上扬，目光顿了一下，“呀！你受伤了……”
“刚刚和两个上仙斗法，有些疏忽，被他们偷袭了……”
青岚伸出右手，触上梓渊的伤口，红光闪过，伤口愈合。
“我是玉鼎真人座下的剑灵，治愈术天下无双哦！”她向梓渊眨了眨眼。
梓渊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怕我？”
“你有什么可怕的？”青岚看着梓渊的俊颜，眉头皱了一下。
说完，不等梓渊回答，就径自牵起他的手，向山下走去：“这昆仑山啊，就是太容易迷路了，我带你出去，到山下你就安全了……”
她自顾自地说着，却完全没看到身后人那无奈的神情。
身后的钟馗又使出一股力道，将我继续向前推进，穿透了梓渊的心脏。
“梓渊……你在干什么？放下孩子！”青岚一剑刺过去。
梓渊左手抱着一个孩子，右手掐住他的脖颈，孩子嘴唇已是紫色。
那一剑刺进梓渊的心脏，他的眼中充满了不解：“青岚，你听我解释……”
“他们说得对，你是魔君，我笨……怎么会相信了你？”青岚泪盈满眶，晶莹的泪珠顺着鼻翼而下。
“青岚……”梓渊那一声呼唤，又直达我的心底。
为什么看着他心里的画面，我的心底会有异样的情绪？
“青岚！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梓渊的血顺着剑柄，垂落胸膛，他却没有丝毫察觉，受伤的眼，却是那么神情专注地看着青岚。
青岚别过头，泪如雨下。
“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梓渊在没有得到青岚的回应后，开始疯狂地摔砸屋里的东西，青岚跑过去想止住他疯狂的举动。
他猛地一回头，眼中赫然出现血红色，回身一掌拍在青岚身上。
青岚的肉身立时委顿在地，三魂七魄跳出灵识，四散开去。
“魔君，还我师兄命来！”屋外几声怒吼，瞬间，三柄剑已到眼前。
“天山四贤！是你们在作恶！”梓渊眼中突现凌冽的杀气，周围的空气四凝。
刀光剑影，术法交错。
梓渊只十余招就破掉三个人真身，散掉其元神。
所有归于平静，屋子里只剩一片狼藉，他颓然倒地：“连你也不相信我……”
日落星辰……
他一身白色长袍站在昆仑山顶，仙风道骨，凌风而立，看着空中的仙界众人，狂笑道：“你们在此和我斗法数日，我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天庭，可笑的你们还自诩为上仙！真不要脸！”
天空顿时黯淡下来，黑云密布，电闪雷鸣。
山顶崩裂出一道口子，众仙和梓渊一起掉入。
随之而下的，是昆仑山上的滚滚落石。
众仙被滚石砸得措手不及，梓渊也被砸中，眼看整座山就要坍塌下来，他喷出一口鲜血后道：“你们谁也不可能伤我，只有青岚……”
说完抬起右掌，对着自己的天灵盖狠狠拍下……
我的心惊起一片波澜，撕裂般的疼痛侵袭。
他的鲜血顺着我的剑身缓缓流下，带着甜腥的滋味。
我的灵识逸散，身体陡地抽离他的心脏，再次幻化人形。
看着自己清晰的四肢和身体，梓渊眼中的我，身着广袖流仙裙……
为什么我是青岚的样子？
“青岚……”
梓渊的眼中脉脉含情，抬手欲触碰我的脸，我惊讶自己的变化，呆立当场，无法动弹。
身后掌风突至，钟馗的身影在我眼前晃过，一掌拍在梓渊身上，胸口的剑伤裂开，鲜血再次喷薄而出。
每一滴血都弹在我的衣衫上，很快便渲染成一朵花儿。
他的身体受到这一掌的冲击，如断线的风筝，向后飘出几丈。
“不！”我冲过去，跪在地上，扶起他的身子，手捂住他的胸口，鲜血汨汨而出，透过我的指尖，滴滴坠落。
“青岚……”那一声深情的呼唤，唤起了我心底的柔软。
“我在……”鼻头一酸，一股咸湿沾上嘴角。
他抬起右手，拂过我额头，将一缕碎发扣向耳后：“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没有变啊……”
他的眼神渐渐涣散，很快就没了焦距：“只是……这七世，我都没能陪伴你……你……会不会怪我？”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心中痛楚更甚。
“钟馗！”我朝远处的钟馗吼道，“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我知道，在地府里散掉元神的人，断无轮回的机会。
他不能死！我要他活下去，就算只是轮回路上，看一眼……
钟馗缓缓走了过来，专注地盯着我看了好久，一层水雾蒙上他的双眸。
他深吸一口气，朝远处努了努嘴：“菩提树就是结魄灯的灯芯，你到树下去，应该能为他留得一缕魂魄……”
我抱起梓渊，脚下一阵清风，已到树下。
将梓渊轻轻放下，靠在树边，他气若游丝，声音也有些变调：“青岚……当年……我不是有意的……他们说……那个孩子是带着诅咒而生……会让我们分离……我……我不想和你分开……对不起……”
他的身子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我紧紧抱着他，不敢闭上眼，怕眨眼间，他就不见了。
梓渊，我们已经错过七世，这一次，不会再让你孤单上路，我要在你身边，伴你左右，一起经受轮回之苦。
“不要恨我……”他握住我的手，面上隐隐含着期待。
我点了点头，沉溺在他温柔的眼里，只愿时间在这一刻停留……
这一刻，仿佛时间也开始冻结，对望的眼神，足以弥补千年的遗憾。
他安心地阖上眼，口中喃喃道：“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他的身体蓦地消失，一缕白光闪过，直直向着忘川而去，刹那功夫，两岸间生出一座石桥。
“梓渊！”我胸口像被突然抽离了空气，窒息得快不能呼吸。
这一声呼唤仿佛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在空中久久回响，无法消弭。
菩提说，梓渊尚留有一丝魂魄，已经轮回。
我求菩萨将我一魂一魄投入六道，自己则守在石桥边，为行来过往的人提供忘情汤药。
一条忘川，一座奈何桥，一口孟婆汤……
遗忘三生誓言，奈何情深缘浅……
不如归去……
【四】 沉睡中缠绵 清醒又幻灭
“上官青岚，六百三十四分，第二名……林子渊，六百三十五分，第一名……”
上官青岚在心里不停地咒骂林子渊，自从这个林子渊转到班上后，她就再没拿过第一名。
这一次，居然只差一分！一分啊！
她每晚熬夜加班加点，都是为了超过这个桀骜不驯的讨厌鬼，可上天居然那么不长眼的让她输掉一分。可怜她一世英名都尽毁他手。
已经高三，再不能松懈了，她要朝着自己理想的大学冲刺。
虽然成绩已经好到她不用担心自己的高考，但一向要强的个性，怎么允许她输给一个毛头小子！
她怎么看他都不顺眼，而那些花痴女生居然还说他是“班草”，草你个大头鬼！人模狗样、衣冠禽兽而已，我上官青岚怎么能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话虽如此，下课后上官青岚依然会总结失败的经验。
正在心里默念着，要如何提高自己的学习效率，如何打败那可恶的小子……一时没注意到路况。
“哎哟！”身体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那“东西”还说人话了：“上官同学，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小心走路哦……”
一张硕大的脸在她眼前绽放，进入上官青岚眼眸的是她在心里咒过无数次的林子渊。
冤家路窄啊！
不想理他，想绕过他身侧，快点离开，却被一只大手揽过她的腰际。
“这么急着逃跑，是怕我么？”依然是那让人讨厌的戏谑神情。
“谁怕谁啊！”长这么大，还没被人看扁过，上官青岚带着挑衅的神情，毫无惧色地对上林子渊的眼。
林子渊的眸中出现一抹光，那光里似乎还有柔情，上官青岚一时不察，竟沉溺在那两汪深邃的潭水里。
他的眼睛真漂亮啊！深深的双眼皮，大而明亮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含春带笑……
“那就好……”看着上官青岚错愕的样子，林子渊情难自禁，他用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一个霸道的吻，落在了佳人的唇上。
上官青岚无法相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自己竟然会被调戏，还是心里讨厌到不行、咒骂了无数次的人……
她瞪着大眼，忘记了此时自己该有的动作，是推开眼前这个人。
“傻丫头！没人教过你，接吻的时候，应该闭着眼睛吗？”耳边传来一阵热气，呵得上官青岚耳朵痒痒的。
这种感觉，好像挺不错。
上官青岚正享受，一股温热再次袭来，唇上是一阵火热，在这寒冷的冬天，让她心底滑过一阵暖流。
这个人好像也没那么讨厌，除了成绩比她好点以外……
林子渊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阳光底下微微颤动，面颊似乎还有两团淡红，像着上胭脂一般。
原来他也会害羞！
一思及此，上官青岚有些迷醉地闭上了眼。
只是，在眼睛完全闭合之前，她仿佛看到了年级主任，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