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
东海鲤鱼,听说禹王要挑选能跃上龙门的风流毓秀之才管护龙门,便成群结队前往黄河,历经苦难,终至龙门脚下,纷纷向禹王报名应试,又经重重磨难,以一跃七七四十九丈的本领与智慧,跃过百丈龙门,化身为龙。
这便是天池当中的鲤鱼们先祖的故事了。
继禹王之后,天庭听闻此事,遂将东海之鲤鱼迁往天庭的天池当中,后在天池北边立百丈龙门,但凡跃过龙门者,方可成龙。天庭对鲤鱼们宣称:“天庭需众卿当中,有本事与智慧汇聚一身者,跃过龙门,来辅佐天庭掌管三界之秩序。”,实则无非就是需要它们来顶替一些低级仙班的空子。虽说低级仙班的确位于仙列,可却没有上中等仙班诸如玉皇大帝、太白金星等那样万寿无疆、法力无边,而天庭里的等级几乎是固化的,唯有少数低级究其一生爬到中等,同时也只有少数被排挤的中等被贬为低级亦或被贬下凡,故低级仙班自然是新陈代谢得快。
在这天池之中尽是金红相间,唯有墨蓝鲤鱼一条格格不入。墨蓝鲤鱼定然是没有金的红的金红相间的漂亮,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往天池一眼望去,目光只得落在那条墨蓝鲤鱼上。鲤鱼们大多都聚集于天池东方的百丈龙门脚下,争相跃跃欲试,珠流璧转,池中的鲤鱼跃过龙门走了,继又有新的来,又唯是那条墨蓝鲤鱼久久留在池中。
那墨蓝鲤鱼并非愚钝无力之辈,在其他鲤鱼跃龙门时,它却在池中央的莲花下徘徊,吐泡泡,像是与其在嬉戏,不时跳出水面,跃过莲花。
就此看来的确是格格不入。
有一不知名老醉仙儿,对这条只处在池中央自娱自乐、格格不入的墨蓝鲤鱼提起了兴致。便爬在池边向其招手呼喊,欲将其召唤而来,那墨蓝鲤鱼倒也是胆大如斗,来者不拒,竟应了糊涂老醉仙的传唤。
墨蓝鲤鱼探出头:“干嘛,酒鬼红鼻子老头。”
老醉仙哈哈大笑,拿起酒葫芦闷上一口“老夫从凡人成仙,再从一小仙儿混成个不下也不上的仙儿,怎么的也在人间有些信奉我的道观,总之,香火不断,但不知得罪了哪个大仙儿,不仅仙职被贬,在人间的传说也销声匿迹了,作为神仙引以为傲的的寿命、法力更是受到牵连,老夫啊,现在唯一的宝贝就唯有这只喝不完的酒葫芦......”。
絮叨罢,老醉仙拿起酒葫芦向墨蓝鲤鱼倾倒“来,这是个好东西,老夫请你喝,反正也喝不尽。”墨蓝鲤鱼被这酒给辣呛到,脸上泛霞红“你这老糊涂蛋,喝吧喝吧,重新被变成凡人是迟早的事情”。
老醉仙仰天大笑(就算是天庭也有天?!):“你这鱼儿,本事不大,嘴倒是毒辣得很”他看向天池东边,嘶了一声“它们都在东边池子的龙门脚下,勤勉成龙,而你却缠着中间的那朵莲花,作甚呐?难不成你就不没有化身成龙那样鸿鹄般的志向?就心甘情愿地在池里当一条鲤鱼,整日与那朵莲花作伴?”
墨蓝鲤鱼冷哼一声:“那些个成天在东边跃跃的,它们自己不烦,水花都烦,实乃碌碌无为之举,什么为了天下之和平,为了正义,要什么众卿来辅佐天庭,尽是些冠冕堂皇之词,不就是跑腿的需要更替,这样那些所谓的大仙儿便可高枕无忧,之所以设个龙门来让鲤鱼跳,你真以为是诸如考验什么的吗?鲤鱼跃龙门不过就是他们用来涂个乐子的借口,至于跃过龙门化身成龙,就好比在门看见流浪狗,让它叫一声听听,心情好就赏它一根白骨,简直就是小丑,一群碌碌无为地跳梁小丑。”
老醉仙似懂非懂:“嗯,你这个碌碌无为怎讲?”
墨蓝鲤鱼没有思考分毫,脱口而出:“它们听了天庭的冠冕堂皇之词,便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的是什么,鱼云亦云地跑起跃起了龙门,这不是碌碌无为,还是什么?成龙?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令我捧腹大笑的笑话,说这话的人定是成天抱着好高骛远、虚无缥缈的所谓志向的人,鸿鹄也怎能知道燕雀眼中的细小卑微之美?”
老醉仙又闷上一口,用手抚了抚自己的白须,定睛于天庭的云彩,若有所思。便又仰天大笑起来,但与上次不同,这次宛如一口清澈见底的井水,又似解开疙瘩的绳子。他对墨蓝鲤鱼爽朗道:“今日算你对老夫有恩,无以为报,这么着吧,老夫如今这副落魄模样,的确是没有什么神通广大的法宝,亦或者可以帮到你的地方,但是老夫可以让你去凡间游历一番,去看看你心中的道义是否正确,鱼儿,老夫对你致以诚挚的谢意以及惋惜。”
墨蓝鲤鱼见此状,听其云,自然是感到狐疑而欲要推诿,可“游历人间”四个大字深深吸引了它,令它无法拒绝,就像是贫瘠一生的农夫受到一份金额大到难以想象的馈赠,尽管知道这其中或多或少不明不白,但还是会倾尽收下,无法拒绝。
“老糊涂蛋别不安好心,否则你...你...你断子绝孙。”墨蓝鲤鱼一脸的傲娇“对了,谢...谢...谢谢你。”
老醉仙一脸温柔,笑意盈盈地眯着眼看着墨蓝鲤鱼,就好比他葫芦之中的酒。只见他从袖口里拿出一把拂尘,汇聚仙力,潇洒一挥,亮闪闪的仙尘如烟火绽放后散落的零星点点般亲吻墨蓝鲤鱼周围的水面,荡起圈圈波纹。
“去吧!鱼儿,去享受老夫这份意义非凡的赠礼吧!”
看着墨蓝鲤鱼在水光相间中消失,老醉仙瘫倒在池边,踹气声倏忽变得急且粗,慢慢的他的身体像蒲公英一样,一阵风吹来便消散了,在殆尽之际,他闷了此生最后一口酒,嘟囔道“朝闻道,夕死可矣,老夫我诚然是个老糊涂蛋啊!碌碌无为的岁月,早已数不清,安享这迟暮的晚年,苟且偷生罢了,是该歇歇了......”说罢,他也随着墨蓝鲤鱼消失而去,只留下喝不尽的酒葫芦在池边倾倒着以及一张字条。
一声婴啼,打破了凌晨的寂静与黯淡,一个带着像鲤鱼图案胎记的男婴诞生,那男婴哭闹的程度比所有婴儿的都剧烈,当他哭累睡着了,寂静与黯淡又重新笼罩凌晨,不,世界。其名为。李庸。
星霜荏苒,自李庸出生已有四十余年,他坐在十几楼高的天台边上,双脚悬空,摇摇欲坠,满脸胡渣,藏污纳垢的一整张脸,眼里黯淡无光,衣服破旧不堪,一手叼着烟,一手拿起啤酒衔在嘴边,看着天边稍纵即逝的橘红晚霞,无望,不,是绝望,他的眼中已没有了悲伤,是让人战栗的白,在晚霞被黑夜吃掉时分,龙门便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像是许久没有吃过食物而看到肉食的拾荒者一样,纵身向龙门跃去。
留下燃烧殆尽的烟头,半罐啤酒以及压在其下面的诗,在天台边,静静地,像历经沧桑的墓碑。
某不知名的海盗
在某天某城市某街头某小巷,
某某某醒来,
也许昨夜的寒冷使它没睡好,
所以,
它做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决定,
去当海盗。
这个不切实际的决定,
或许在它心里早已蓄谋已久。
它从自己的“藏宝阁”里做了些挑剔的收拾,
扛着类似于船的东西奔向海边。
漏水,
浸过了膝盖,
便用破烂修补了破烂,
再次起航。
用内裤当做船帆,
用叉棍当做万事通。
大海恰似它的朋友,
饥渴之时,
可任其掠夺,
无聊之际,
海鸥与海皆是回应。
什么都不愁,
肆意洗劫一切,
做一个不知名的快乐海盗。
好景不长,
某某某被押赴刑场,
罪名?
海盗。
好,套上绞索,
3!2!1!
某某某在生前最后一刻都以为这,
只是游戏。
这根绞索的使命,
处决十恶不赦的重犯,
以及贫瘠的天马行空。
处决报告:
某不知名的海盗,
已处决。
第二天,就李庸跳楼自杀的原因,成为了附近人们消遣的话题,众说纷纭,诸如“这么年轻就寻短见,真可惜”、“还好不是我家的事”、“好人有好报”等声音不约而同地从人们口中说出。
一大妈,看似十分了解李庸,对他自杀的原因也似乎运筹帷幄,一边手持一把芭蕉扇扇着,一边摆出一副说书人的架子,向众人娓娓道来。
“这李庸啊,是我儿子的发小,他出生时,和我家儿子在一个产房的,他的背上有一个类似于鲤鱼的胎记,临盆的动静大得很,他妈呀,差点被他给克死,算命的说,这孩子与众不同,我和这孩子的妈妈既是同一个产房的,又是邻里的,关系嘛,自然就熟络了起来,俩孩子小时候也经常在一起玩,到了读初中的时候,俩孩子就越来越疏远了,李庸这孩子也可怜,父母死得早,自从他父母去世以后,我们两家就彻底没什么来往了,只有平时见到打声招呼。李庸打小的行为就令人匪夷所思,就比如他可以盯着一朵花看上好久,什么事情都是一根筋,一点也不知道变通,这导致了他很孤僻,只有我家儿子愿意与他做朋友。让我想想为什么他们的关系到了初中就开始疏远,好像是因为…因为…,对,他们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女孩,那女孩也与他俩的关系都要好,但谈情说爱这种事,只能是两个人,必有一个人退出,所以物竞天择这个道理嘛,都懂的。我家那个天天给人家送吃的什么的,追女生嘛。李庸那小子倒好,说什么只要喜欢,哪需要大费周章之类的话,还说什么自己向往卡什么夫卡式的爱恋、柏拉什么来着式的爱恋,飘渺得很,你不主动一点,人家女生怎么喜欢你嘛,真是的。后来我儿子把人家姑娘追到手,还结了婚,生了俩大胖小子,家庭那小日子过得幸福美满的(实际上是她儿子把人家追到手,结了婚之后,女方不愿意生孩子,这大妈强迫人家生,完事之后,人家肯定没有之前那么貌美如花,在外面寻花问柳的,两口子之间一股火药味)。李庸也单了大半辈子,稀里糊涂大半辈子。那孩子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料,从小就不好好读书,说什么读这书没用,像古代的科举八股文一样,是劳什子,简直荒诞,就只有一个高中文凭,听说过啊,还是他爸花钱买来的,不像我们家儿子,从小刻苦读书,省了不少心呢。高中毕业之后就在家啃老,励志当什么作家,就凭他看的那几本书,没见过正规的教育,写得出来什么呀,好日子没过几天父母就去世了,他那日子自然落魄潦倒了。幸福是奋斗出来的,别人奋斗的时候,他却在看自己的那几本破小说,自个舞什么破文弄什么破墨,简直不可理喻,看看他最后留下来的那首诗,说得跟这个世界逼他去死的一样,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像我们家儿子,大学毕业就开始跟着别人做生意,做的什么嘛,我也不清楚,不管怎样,黑猫白猫,逮到耗子就是好猫(实则就是去卖比市场价便宜一点的参水的假货,吃的也好,用的也罢,那油水盆满钵满的,至于卖了这么久没被查,勾结起来的嘛)。他家人留给他的那点东西被用完了,生活又没有来源,自然也就寻了短见。”
墨蓝鲤鱼,猛地睁开眼,就像是从一场很长的噩梦中惊醒,它再看向池中央的莲花,便觉得是毫无生机的假花一朵,再回首看池边的老醉仙,已是无影无踪,只见得一张字条
“是非不在心中,而在大同之流。随波逐流者,方可存也,反之,则不可存也。吾深知此乃诚然愚耶,然则不可避耶。”
墨蓝鲤鱼径直朝着天池东边游去,一跃便跳过百丈龙门,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一滴眼泪下坠,荡起涟漪,天池不会因此而变得苦涩。
墨蓝鲤鱼战胜了自己,化身为了龙,云里雾里的龙。
和子由绳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上人困蹇驴嘶。
——苏轼
完于2022.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