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穿梭的痕迹1◎每一天
“听,二胡的声音。”我来到客厅,看见闻之先生正埋在一堆高高垒起的书后面,展开的笔记本电脑就在书上面架着,他正凝神码字,表情一改往日工作时紧绷的严肃,而显得舒缓。我听见他忽然说道。
“哦,我听到了,是二胡的声音。”我在他边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对了,我们很早前买的那把二胡呢?搬家时并没有什么印象啊!”我注意地观察着,他眉开眼笑,以至如花绽放。
二胡最初是买给幼儿园的儿子学习用的。有次,带他去青少年宫,问他喜欢二胡吗?他说喜欢。其实这种喜欢,犹如水花飞溅,一会儿就没影子了。那天,我稀里糊涂地为他报了二胡班,然而,却在课堂上听到他频频跟我说数学……
“拉二胡的应该就住在我们楼上或附近。听到二胡声,就想到了我爸。以前在家里,每逢他心情愉快,或家里有喜事时,就会拉二胡。”闻之先生的表情丰富如绚烂的朝霞。
我是见过公公拉二胡的,过年每年都会去他们家。全家人团聚在一间不大的房里,通常在一楼客厅。饭前饭后,他都会从墙上取下一把二胡---他自己制作的二胡,除了琴弦,其余全由他一手制作而成,包括琴皮。那琴皮通常是蛇皮,作为二胡发音的振源,糊在碗口大小的琴筒上。他坐定,将二胡扣在大腿上,左右手开弓,悠扬的旋律一下如泉水般汩汩流泻。他拉的通常是很经典的曲子,像《北京的金山上》之类,久远年代里的“红歌”,拉了那么多年,压根不需要再看谱子。他陶醉其间,和着旋律,脸上的灰褐色在天空中泛出明亮。身下一把矮竹椅间或发出吱吱呀呀的和声。通常也就是我们待在婆家的不长的三五日时光里,再就是偶尔他们来我们这儿小住时。一大清早,他就搬了把小凳,拎着二胡到楼下公园,有时就只带了把二胡,小区走得熟了,哪里有石凳,哪里有阴凉处,他全“侦察”得清清楚楚。待到日上竿头,他已经拉了不下二十首,隐约被风捎带而来,漏进窗子的几缕二胡声,声声低回婉转。耳朵先于眼睛醒来时,差不多已经是早晨八九点钟,不算早也不算太晚,我打开门,迎接已然将二胡拨弄得身心涤净的公公,婆婆正从厨房透明的移门中侧过身子。
公婆生了三个儿子,并无女儿。两个考取大学的儿子在外地,结婚生子。前些年,三个儿子的儿子们相继出生,年龄相近,时间在拥挤中生发出噼里啪啦声,婆婆忙于奶奶的角色东奔西走,公公便如随身包袱如影随形跟从,他们眼瞅着孙子们从牙牙学语来到了小学生涯。他们偶尔往来于我们的住所。
听公公拉二胡那会,我们还住在第二处住所。原以为在如此安闲的日子里,静听岁月剥离的声音,安享时光赋予的秋冬阳光的熙暖,足矣。可是,日子外层抖出的悲凄声将我一次次拍打在沙滩上。买那处房子时,传说中的大空地,原是老年协会边上用于红白喜事的,红事声气寥落,多被各类酒店承包去了,蓬勃的白事发出的悲怆声却是连绵不断地撞进耳膜,吹吹打打声从清早可以拓展到夜晚。频率高的时候,一星期足有三四场,将空地填得一片萧瑟,时而低沉时而高亢的曲调惊悚而充满侵略性,裹挟着间断的哭声,颠得心口发慌,一声声直捣心底防线。关上窗,即便不听也无济于事,薄薄的一层透明玻璃一点儿也阻挡不了顽固的咫尺之遥之声,拉上厚厚的帘子,也只得了自我麻醉的恍惚感。终于,待孩子小学毕业至初中一跨越,立马找了一处梦想中的小区,脚底抹油一走了事。
我听不得那日日提示的关于死亡的足音。仿佛你竭力想要躲藏,却被一次次硬揪出来,惶恐,害怕,一次次狰狞地望着你,那触目惊心的白,在想像的虚空中蔓延,一层层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