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未成年嫌疑犯
1
那是我去看守所会见的第一个当事人。这几乎是每个刑事律师司空见惯的聚众斗殴案,但对我来说有点不一样。
他叫李吉,15岁。瘦瘦高高的身影,因为逆着光看不见五官,从一扇铁门里走出来,身后一直跟着一个穿警服的人。
走进了能看清他穿了一个明黄色马甲,头上刚长出一层看得见头皮的小头茬。垂头丧气的坐到我面前的椅子上,盯着放在桌上没展开的那本卷宗。
2
我问:“在里面有没有人欺负你?打你没有?”他也不看我,只摇摇头。两只手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我继续关切的看着他:“警察呢?有没有逼你说什么?”他抬头望着我,眼睛像一潭死水,看不出什么表情,又把头低了下去:“没有。”
我说:“那胳膊上这些淤青呢?怎么弄的?”我说话的时候抬眼看周围,一个穿警服的人正往会见室的窗户里看。他说:“之前打架时候整的。”
3
我拿出笔开始问他案情:“你到底有没有参与打陈户?之前问你你说没有,从第二次询问笔录上看,你怎么改口了?”他把头仰起来,继而左顾右盼,他看向窗户,那个警察拄着胳膊还站在窗前:“嗯......我当时有点记不清楚了。”
“那也就是说,你有没有打陈户?”我又重复问了一遍。
他看着我,好像在整理思路,小声答:“没有。”我问:“真的?你确定?再有人问你你怎么说?”他点点头:“我确定,我没打陈户。”
临走前,我问他还有没有话要问我的,他说:“那我什么时候能出去?”我看着他突然有了些神采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没多久了、没多久。”我收拾好材料正要起身,他叫住我说:“我姥姥身体怎么样了,你知道吗?”我没见过老太太,只好说:“她现在挺好的。”自己编的谎言让我不敢再跟李吉继续聊下去了,想赶快出去帮他看看老太太。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他们要是真对你刑讯逼供你就跟我说,有什么东西需要我下次给你带来的吗?”他只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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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从看守所门里走出来,李吉妈妈赶忙凑上来问我:“孩子现在怎么样?”我叫她别担心,又问孩李吉的姥姥在哪。妈妈说:“医院呢,姥姥心脏不好,听说李吉出事吓坏了。”
原来李吉从小跟姥姥长大,单亲家庭,妈妈在北京打工,常年不回家。
事情发生的前一天,从小玩到大的林子到李吉班级门口喊他出来:“我哥让陈户给打了,明天想找几个哥们教训教训那小子,能来么你?”李吉说:“那你哥怎么样了现在?”林子点了根烟:“没啥事,就是心里憋屈,能来你就给句痛快话。”李吉不好推脱,只好说:“行。”林子拍了拍李吉的肩膀,点点头:“家伙事儿晚上去买,东西到时候放我一个朋友寝室里。”
有关李吉的卷宗记录到这就出现了分歧。李吉的讯问笔录上说:“林子告诉我不管是谁,到时候就往死里打。”林子的询问笔录上说:“我只告诉李吉吓唬吓唬那帮人就行,不用玩真的,我也没想到最后陈户会被我们打死,也记不清都是谁动了手,应该是有李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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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庭那天,十多个男孩,最大的也只有20岁,脚下拴着铛铛作响的铁链子,有的朝着后面东张西望找自己的父母,有的看见父母笑着示意了一下,大部分人都垂着头盯着地面。后面坐第二排的李吉妈妈用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不停地往眼睛上抹,身体抽搐着。
到我讲辩护词的时候,我朝着死者家属了作了个九十度鞠躬,家属白了我一眼。检察院是没有明确证据证明李吉打过陈户的,所以我前面做的是无罪辩护。“他不过是个15岁的孩子,若真的要给他十年铁窗生活,对于一个孩子成长的影响将必是毁灭性的......”
从法庭往出走的时候,李吉妈妈说:“两年了才见一次,要不是他进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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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吉的判决书现在还没下来,我知道的是,进去的那几个男孩,李吉的罪行应该是最轻的。毕竟他还是未成年,也不是主犯。
为首的那几个砍死人的孩子,不能说这辈子也就葬送在监狱里了,但他们的成长环境将会是看不到边的铁窗、铁门和看守人的铁面,就算他们有一天走出监狱,那张犯罪记录也会像一个符咒跟着他们,永不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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