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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器|破茧

2022-08-27  本文已影响0人  杨书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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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坯房上抠了一个不方不圆的窟窿,一个用旧板子钉得歪歪扭扭的窗户嵌在里面,窗户上的三个方嘴里正大口吐着烟雾,墙壁让烟油滋润得油光铮亮的。

  太阳已经升得高过屋顶,女人正坐在窜着火星的灶膛前添柴。“妈妈,饭快熟了吗?”一个和缸一般高的小男孩扒着门框无力地荡着秋千,“快了!”女人皱起眉头撅着嘴。早上五点多钟女人就起来去地里给菜秧浇水、打药,可即便起得早,回家时也已经是七八点钟了,丈夫去世后,女人是一会儿也不能歇。“你就不能做顿饭吗?你多大了?”女人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愁与苦,话音未落屋里又传来另一个孩子的哭声。

  男孩叫石头,今年八岁;屋里睡觉的是妹妹,妹妹今年五岁。虽然妹妹小,平日里妹妹可比石头勤快多了。母亲院子里晒着一大片用来引火的花生秸,晴天的时候踩在上边“咯吱!咯吱!”的,枯叶落一地。赶上雨天母亲从地里回不来,兄妹俩得抢先一步拿着叉子把它们挑进屋去。石头愣是能望着压得母亲喘不过气的黑云发呆,若不是看到妹妹在花生秸上捡“漏网之鱼”才想起这回事,不知道又要挨多少句骂。

  吃饭的时候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鲜嫩爽滑的鸡蛋羹,母亲再往上边淋几滴香油,这种熟悉而又罕见的香味弥漫在碗边,萦绕在心头。石头平时很少能吃得这么奢侈,望着桌子上的佳肴石头肚子里的馋虫一时蜂拥而出,口水咽得像喝白开水一样咕嘟咕嘟的。母亲因为有事吃饭的时候围裙还没有解就迈着急促的步子跑出了门槛。石头见母亲不在身旁眼珠一转便有了馊主意。在给妹妹分鸡蛋羹时趁妹妹转脸功夫偷偷吃了妹妹的两口,妹妹边吃边玩,丝毫没有注意。石头见妹妹吃得笑眯眯地望着自己,他眼神呆滞了,一股心酸涌上心头,不禁扭头抹起了泪水,他觉得应该让妹妹多吃几口。可即便这样他肚子的“咕咕”声也没能止住,只好不情愿地拿起梆硬的高粱窝窝啃上几口。

    不久母亲拿回来几个糖豆放在桌上,石头看见后猛地伸出手,可是看到眼里闪着光的妹妹,再想起刚刚的那一幕,他没有伸手。“哥哥也吃!”妹妹见石头一直沉默着,石头闭着嘴推开了妹妹独自一人跑出去失声痛哭起来。等石头再回到家,那几个糖豆仍安稳地躺在桌上,一颗没少。直到他拿着它们笑眯眯的一脸诚意地告诉妹妹“我不吃”,妹妹才会小心翼翼地拿起吃下。

  那天下午兄妹二人蹦蹦跳跳地跟着母亲去地里锄草。到了夏天地里的杂草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母亲的背被这几亩地折磨得越来越弯。石头下午倒是很勤快懂事,妹妹也撅着小屁股猫着腰干得带劲儿,因为惯性摔倒在湿地上屁股沾了很多泥。妹妹干了一会儿就不由自主地钻进草丛里埋头玩了起来,不一会儿她拿出来一个尖脑袋来回摆动的黑不溜秋的东西,“妈妈!这是什么?”妹妹拿着它跑向妈妈,“这是蛹!以后它要破茧化蝶的!石头!你见过吗?”母亲冲着那个干得带劲儿的瘦小身影喊到。石头意犹未尽不情愿地扔下锄头跑了过来,“见过!”石头草率地看了一眼就要转身,“你们现在就像这蛹,要想化蝶飞向更遥远、开阔的地方就要破茧,破茧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只有破茧才能重获新生。”母亲再一次把眉头拧成疙瘩,石头低着头失落地又回到锄头身边。

  小学六年石头算是给母亲长脸,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可到了初中石头的成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初一开始成绩就一下子一落千丈,从正数彻底转为倒数,母亲常常因为他而哭泣,谁都无法接受这么大的落差。母亲总会想起“破茧”,常常在他耳边唠叨,石头的心可真像“石头”那般坚硬,就是转不过弯。渐渐地母亲由担忧转为讥讽、嘲笑,母亲总会以他人的眼光去看待石头,再也不会对他的成绩嘘寒问暖,她再也不能从儿子身上看到任何希望。望着儿子卷子上红得刺眼的个位数,她由生气逐渐转化为嫌弃,儿子平时也很用功,可成绩就是爬不出深谷。

  只有石头清楚自己罐子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起初班里的几个富人家的孩子常逛网吧,回学校后就一味地扩大宣传网吧,石头渐渐地有了好奇心,他也总想尝尝他们口中网吧的香甜。他刚坐下打开电脑的那一瞬间就被一股朦胧而神秘的气息冲昏了头脑,之后他开始偷钱跑网吧,再后来背着母亲半路逃学打工赚钱。一番折腾后身体渐垮,他成天困得睁不开眼,衣服已经脏得看不出原色,只能看到又厚又亮的污渍在上边,脖子黑的就像车轴。他撤学不久网吧关门了,之后他就成了徘徊在街上插着兜摇摇晃晃地浪荡公子。他望着母亲拱得像船的背和那布满老茧的双手无动于衷,看着骑着破自行车上学的妹妹总嘟囔道:“上什么学啊!上学没用,白费钱!”。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个子窜得越来越高,曾经瘦弱的小苗如今已经长成参天大树。母亲常常望着儿子的大嘴发愁,儿子好吃懒做,她蜡黄褶皱的脸就像一团任人揉捏的卫生纸。这天她在去干活的路上碰到了亲姐姐,亲姐姐比她大十多岁,姐姐嫩白的脸蛋儿和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看起来比她年轻近二十岁,她望着年轻貌美的姐姐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姐姐得知石头不争气建议让石头去当兵,可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拗过他的脾气。

  石头平时天不热的时候偶尔去地里溜达溜达,受过自然美景的熏陶,他渐渐回心转意。他有时常常望着开得正怒的牵牛唉声叹气,在路上遇到绊脚的啤酒瓶他会拿着砖头狠狠地把它砸碎,望着一地的玻璃渣子,那仿佛就是他的心。母亲在地里打药,他在道旁望着桶里摆得整整齐齐的药瓶发呆,寂寞难挨的时候就像被一股邪恶力量控制了一样缓缓地走过去拧开瓶盖,回过神后又会赶紧拧紧。他越活越觉得没意思,轻生的念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被这种可怕的病毒折磨得想死见活。

  早上醒来母亲望着儿子床头薅下的一把头发不禁直打哆嗦,看来儿子只能走当兵这一条路了,而且要尽快。中午时候儿子从外边鬼鬼祟祟地溜了回来,她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但她不想再说他些什么。她颤抖着嘴唇轻轻地问道:“你去当兵吗?守国戍疆是一件伟大的事,在那里能磨练你的意志,我相信你在那里一定能‘破茧’。”“嗯!我知道当兵辛苦,正说我肚子里的气正没地方出呢!明天就走!”石头瞥了母亲一眼跺跺脚一溜烟跑了。

    不久他把村书记拽回了家,“妈!拿出我的身份证,书记给我登记信息。”石头大声冲破烂不堪的窗纱嚷着。母亲在屋里慌忙翻箱倒柜,两手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她昏黄的眼珠赶不上手的节奏,眼皮也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迷迷糊糊、若隐若现中她看到了一张熟悉而心疼的面孔,再三确认后她赶忙跑出屋递给书记。书记戴上老花镜,把脸抬得高高地眯起眼仔细瞅着纸上密密麻麻的黑点儿,他粗糙的大手指着芝麻大小的字。仅仅两行他却写了整整半个钟头,而且歪歪扭扭的。石头脸上的汗珠一串接一串的滚落,他掐着腰皱着眉,两脚来回不停地挪动。老书记缓缓摘下老花镜揉揉眼,一切终算顺利完成。

  不久石头便离家参军了。虽然平时母亲恨透了石头,可是在儿子走的那天她还是于心不忍,母亲和妹妹望着石头远去的背影强忍着泪水无奈地傻笑着。石头迫切着改变自己,他需要一股强大而有震撼力的热流融化自己冰冷僵硬的心。

  刚来到部队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去西北戍守边疆。路上车子经过的地方土飞沙扬,车轮在荒无人烟而崎岖的陡坡上蹦来蹦去,石头在车里被晃得头昏眼花,稍一不留神可能就会把脑袋撞个大包。燥热的气流蒸腾着肌肤,石头的嘴唇干得裂纹冒血,一舔就疼得直咧嘴。石头烦躁不安的情绪慢慢地被这空旷辽阔的荒漠吞噬,他渐渐有了耐心,有一颗宁静的心在这种地方是最大的慰藉。

  在这里的每一个夜晚总是彻夜难眠。夏夜的篝火旁透着火光总能看到远处山上的野狼群在蠕动,这群家伙真要是下来那很可能是一场血腥的激战,它们丝毫不畏惧死亡,而他们也一样。有一天夜里石头尿急刚爬起来从帐篷上的透明塑料布往外望就把他吓了一激灵,帐篷四周是几百甚至上千的绿眼珠,那阴森的绿光就早已彰显了它们的凶残暴戾。石头赶紧屏息凝神拍醒了和自己一起睡的四个人,并警示他们千万别出声,五个人只能怀着七上八下的心等着,这让石头再次想起“破茧”,只有生和死两种选择。他们不知道其他帐篷里的人们是否已经察觉到他们正面临着生与死的考验,更不知道狼会怎么选择。后半夜,每个人都惊了一身汗,好在狼群在黎明的时候退去了。从那以后他们夜里也要抱着枪睡,帐篷里没断过炸药。

  在这种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一待就是十年,他被授予了“不凡之星”的荣誉称号。十年后虽是干出了好成绩升级了,可即将迎来的挑战更为可怕。石头来到高原的时候已经三十岁了,这期间他回过两次家,母亲已经逝世,妹妹已经嫁人,唯一留下的是满院子的荒草和四面漏风的破坯房。唯一能留下他的地方只有军营。

    高原生活比西北戈壁滩更要命,石头在这里险些丢了命。刚来这里高原反应逼得他死去活来,那种压迫感让他神智不清,走鬼门关的恐惧一次又一次把他内心的脆弱与迷茫击溃,他在无数次的挣扎后渐渐意志坚定下来,他心灵深处的根越扎越深,狂风暴雨再也不能轻而易举地把他推到。他闲暇时侯总喜欢蹲下来静静地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要让自己成为一个像保夫卡那样的英雄,牺牲自己,为人民,为国家。

  高原上昼夜温差很大,同志们的皮肤晒得黝黑,脸上的新肉旧皮更替不断,白天被毒辣的烈阳晒伤,夜里又要挨刀子般无情的寒风,常常有军友站着站着就成了冰雕了。眉毛上的寒霜、僵硬的嘴唇、坚定的眼神…,无一不证明了他们的闪耀不凡。石头常常问自己:“我“破茧”了吗?”。

  巡逻的时候可能爬雪山,踏盆地,渡深河…。石头好几次牵着马走冰路时因打滑被马压在冰上,好几次他嘴里都喷出了鲜血,那股红色力量碰到的地方驱散了寒冷,融化了坚冰,振奋了士气。他发誓要当打不死的小强。

  他守护高原近十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后来实在拖不动两条沉重的腿,为了不再给队里添麻烦,他果断地选择了退役,那一年他40岁。退役之后国家提供给了他房子,他虽然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总担心自己再堕落下去,为了让自己闲不住他包了几亩地,养了些牲畜。

  2019年冬天的一个早晨,石头早早地从热被窝里爬了起来,他编了些竹箩、簸箕打算去赶集。他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走在田间的小路上,看到道边的枯草丛,他再次想起妈妈的话,“我‘破茧’了吗?”他心里总是不踏实。他沉浸在悲哀之中,车轮也不知不觉走成了波浪线,突然头顶霜雪的芦苇丛里传来哭喊声:“救命!救命啊!”。他吓得慌忙跳下车子朝哭声跑去,一条小河藏在苇丛里,冰窟窿里一个小女孩正拼命地挣扎着,他二话没说脱了棉袄就跳了下去,那种钻心地痛仿佛再一次把他带回部队,他又一次咬紧牙大口喘着粗气。他奋力游到她身边,用雨点儿般的拳头把她周围的冰砸碎,把她从里面抱了出来。他原本想把她送到结实的冰面上,可惜此时已经快中午了,河里的冰化得差不多了,她再一次坠了下去,石头已经筋疲力尽,他只能强忍着疼与酸举着她游到河边,再用最后的力气把她顶上岸去,在她上岸后他却晕倒在了冰里。

  医护人员赶到时石头已经嘴唇发紫,没了心跳,他就像不朽的丰碑矗立在河边。等到小女孩的妈妈赶到时才认出此人正是哥哥,她抱着僵硬的哥哥拽着石头袄上的勋章号啕大哭着:“你‘破茧’了!你‘破茧’了!”

  后来人们在那条河旁树立了一块石碑,上边刻着一只破茧而出的蝶,并配文“‘石头’是真石头,坚硬刚强,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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