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最非常旅行·在路上

一个地图控的理想:出走,抵达无远弗届。

2019-03-15  本文已影响29人  饼家日杂

我们对地图的种种想象、实现,像一小撮香料,似有若无地撒入我们的生活,圆融了我们的人生之味,并重塑我们的生活。

世人不断致力于占有更多的东西,地图也是一种奇特的占有。

台湾散文作家舒国志先生写过一篇关于赖床的文章,讨论怎样赖床才算赖得好:“不只赖睡在床,也可以在火车上赖床,在浴缸里赖床。……没装电话时,赖床得赖多一些。父母在时,赖得可能更多。……年少时的赖床恁是比中年的赖床得到的美感、得到的通清穿虚要来得佳悠奇绝。”

如果让舒先生继续写下去,写成一本《理想的赖床》或《赖床札记》,里面大概还会讲,杭州的夏日午后是适合赖床的,南方的台风天夜里与三五好友小酌一番谈吟唱后的做梦状态是何等怡悦,又或者,竹席床会比席梦思垫子要好赖,因为脊椎能延展得更肆意,等等。

赖床这样的日常细碎,被老老实实记录下来,在时空的经纬度里有了数个坐标,成为一个带着温度和人情的地图。

无论是舒先生本人赖的床,还是你习得其精髓在自家赖的床,都未留痕迹,如云如烟,细细感受之,实则是一种最美妙的占有。

当然,“占有”这个词并不友善。

如同旧时地图,象征着统治者不断膨胀的欲望与野心,总是在扩张、扩张,永无止境。

1592年,彼得•普兰绘制的《香料群岛图》在阿姆斯特丹印刷出版,提供了通往西方人朝思暮想的香料群岛的准确航线,直接刺激荷兰人踏上了东印度之行。1630年荷兰制图师威廉•布劳制作的“摩鹿加”地图则宣告了荷兰人对核心香料产区的控制权。17世纪初,荷兰整合了著名的东印度公司,逐步在海外建立起巨大的商业帝国,而地图是其成功的“秘密”武器,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印刷厂就开办于此。

不过,地图也并非每次都能达到扩疆的目的。发明了科学制图学的法国人,却因伟大的三角测量法,发现自己的实际版图比过去的测算小了许多,路易十四无奈叹道:科学令他失去了大半的国土。

东西方的僧侣们也喜爱绘地图,从耶路撒冷、须弥山到曼陀罗,如东方影响最广的“耆那教的瞻部洲图”,那些完整封闭的圆形地图表明——根本无需辩论,世界纵使神秘、无限,都因“宇宙的中心”而存在,而毁灭——教徒们从此有了更笃定的朝圣方向。

地理大发现以后,身处各大陆的人开始有了交流,地图从球面到平面,无限到有限。只是对于普通人而言,这些改变世界格局、为人类带来深远影响的地图,是极遥远的,几乎与他们的想象力极限等距。相比印度南部喀拉拉邦的胡椒种植分布(这可是维多利亚女王的严守商业机密),1829年的伦敦市民一定会更渴望获得一张双层巴士的行车路线图。

几百年来,无论是政治目的,还是实用角度,地图的“占有”功能,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改变。我们今天与地图的关系更密切了。

高德、百度、腾讯、谷歌等地图应用,每个中国人的手机里大概都会有其中的一两个。这些功能高度综合的地图应用,除了用来导航,也是力所能及地提供各种感官刺激服务,“附近”的餐饮、娱乐、景点、更多……

我们占有这些同质化的资讯资源的同时,也被外部世界充斥了内心。

于是,我们总想出走,一有时间便想离开,到其他地方旅行。跟大多数人一样,明知假期有限,离开后还得回来,但心底里仍然期待着下一次可以逃离的契机。仿佛是迫不得已才留在这城里似的。

你说世界那么大,你想去看看。你说要生活在别处。

可是,究竟要去哪里?别处,究竟又是何处?

傍晚,村里广播沙沙沙地放送着:“张君雅小妹妹,你家的泡面已经煮好了,你阿嬷限你一分钟以内赶紧回去呷……”

这时,穿着白衣黑裙校服的她,套着笨重的木屐,咔哒咔哒,着急着抛下石板道的巷弄,赶回家去。一路上,她会经过几家老字号商店,卖五金的,卖刺壳粿这种乡土糕点的,卖传统食材的杂货行,旁边是一家黑猪肉铺,穿过巷子到了桥头,还有一家濒临歇业的咖啡简餐店,不过对面的手工芋圆依旧热卖,便宜一大碗,芋香味特别足。

在台湾作家刘克襄在旅行随笔《11元的铁道旅行》里,用11块钱搭乘一趟台湾最慢的火车,感受台湾淳朴的生活与迷人的风物。

镜头另一边,是古书藏家池谷伊佐夫,给所有打算去东京朝圣旧书店的书虫们说,如果去神户的一家近代文学书专卖店——黑木书店买书,请不要戴帽子。原因嘛,是因为老板黑木正先生曾跟他说过一句话,“凡戴帽者必不买书”。这是老板经年累月得来的经验吧:无论所戴的是哪种帽子,制服帽、大礼帽都一样,总之顶着帽子的客人肯定不会花钱买书。怀着这样的念想,老板自然对戴帽子的客人不冷不热了。

张君雅小妹妹的小镇也好,池谷伊佐夫的古怪忠告也罢,都是我们漫长旅途中的某几帧回忆,完全不具备之合影并“到此一游”的炫耀性,却让我们切切实实地参与到日常中的某一时刻中,成为当时当地当景的一部分。

(如果真的要留下照片,或许只能以路人甲的身份在别的游客的“到此一游”纪念照里找到半截身影吧?)

这些我们无意中走过的小地方,回头再看,却无从在地图上找到,像厚地图集里不能完全摊开的书脊处、或使用过度的磨损处。

不过,可别小看这些微不足道的际遇。它们本身或许并不能构成什么意义,但意义正是通过其分布与聚合而涌现出来的。”

试想,如果将无数个萤火虫般微弱的际遇之火积攒起来,就能形成一个多维度的“想不到地图”。

它不是行政意义上的经纬坐标,它传送的是由集体性而生的趣味力量,简单、质朴,没有中心,也没有边界,更没有统治者;而网络信息时代的共享性,又令它到处都是进行时、到处都是开始、到处都是中心,到处是权威。

最终,这些生活体验的网络地图,像是撒入的一小撮香料,似有若无地圆融了我们人生之味,成为我们对生活的回应,并反过来重塑我们的生活。

地图于我们而言,是主动选择,也可是被动选择。

无论初衷是原始欲望,还是发现探索与交流,都是一个自我的选择。甚至是一种放弃,而不是贪婪。

曾经有9名来自不同领域的志愿者,想探索深圳。每次出发前,他们就打开深圳地图,丢一块杯垫在上面,这个杯垫所覆盖之处,就是他们的目的地。接下来,他们会花6个星期的时间,探索和发现这块杯垫大小的深圳,然后各自制作作品,包括摄影、刺绣、时装、舞蹈、诗歌等方式,提交并分享。

其中一位艺术家 Mary Ann 在福田梅林溜达,见到一本《轻松练习15分钟(测试卷二年级语文)》一册,她抄录下阅读练习一段(第35页19课练习册4),并根据20课《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创造了一幅梅林曼陀罗(一种印度教的神圣象征图案画,也是一种信仰的地图)。

她说,在所有的文化里,东南西北不仅代表方位,也是一种符号:迷路或回家,都是人生的一种比喻。

香港艺术家白双全有一个时间完全没事做,便将一纸月历放在一张西九龙的地图之上,每日行一格,用一个月散漫地游九龙。泽安村是《月历地图》上的一站,他在那发现了一个老人村。

“住在这里的多是老人,或新移民,所以这里的社区设施也不多,但却拥有最美丽的风景。在这个被树林保卫的山头上,可以见到半个九龙的风景,根本就是豪宅来的,但现在只剩下老人家了。”

诗人波特莱尔说:“内在的经验,是在生活之内的行走,不是和现实保持距离,而是,近看事物且邀入我们的生活。”

另一位德国哲人瓦尔特•本雅明,在波特莱尔的启发下,发展出“城市漫游者”的概念,透过在城市里散步、观看、思考,甚至将城市当成居家在生活着,使自己即使“身处于都市文明与拥挤人群,却又能以抽离者的姿态旁观世事。”

透过选择,我们的确可以让身心慢下来,看到更多,想到更多,感受到更多,引领内在的自我和外在空间进行对话。外在的空间,包括自然,包括城市,也包括其他的人。

无须刻意去做什么。哪天,我们站在街头——

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单单是站着不动,静静地环视身边的风景就好。做到这一点,已经跟平常不一样。

当能够打开自己的心,你会发现原来生活如同地图、地图如图文本——每个人每件事,都可以任自己阅读和书写。而且,一切都是意想不到的。

心持这样一份地图,我们无需出走远方,也可抵无远弗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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