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大婚(二十一)
凡凡爷爷看看屋院里没人，偷偷把手间的几张红绿钞票，一卷子卷紧，食品袋绕的俨实，塞进通炕锅灶下面，掏炉灰通风的狭长池子，预留的烧炕锅灶倒成了他存钱的安全银行。重新摁实通风出口的合适砖块，然后惊慌的眼神向门窗的地方飘了飘，看看还很安静，才迅捷地从灶台前直起半个蜷曲的身子。
快迈入夏季，不用操心动烟火。就是天冷时，早先柴火土炕，加个蜂窝炉。前些年，乡下凭棕褐色的户口本，各家补贴八百块蜂窝煤，自己到指定的加工煤厂开车拉回。不要炭的，现款二三百元了结。后来又兴起新式火炕，国家出钱补贴，自己算算，分文不出，家家争的麻雀似的。再后来村上干部家家做工作，扒炕也补助，柴火不让动，说污染空气，人快弄糊涂了。他们这地方差点没拆了锅灶，听说有些地方硬性拆除，有些灶口可是贴了封条。
亏有这个锅灶，他的钱还有妥贴的地方。玉米袋里也藏过，被孙子凡凡摸完了。七十多岁，看起来还没老到走路扶杖的地步，依然耳聪目明。年轻时县食品公司来乡下招生，他积极报名，由农民户籍，华丽转身，成了一名优秀的屠宰工。食品公司倒闭时，他重新回到老家，种田打工，踏实生活。退休年纪一到，就彻底赋闲，每天乡道上蹓跶几圈，也不必像那些年岁不相上下的养老人，捡拾破烂，锄地拔草，剪药卖菜，两手粘着草绿泥巴，躬巴着腰板强扎挣。
工资从一个月一千多，涨到而今的三千多大洋。在乡下，他就是人中蛟龙，鸟中凤凰，招人羡慕。他身架宽展，脸盘红润，双手搭在后背，不急不慌。儿子春秋惦着他的工资，孙子凡凡得空也会蹭点儿。若不是这两个不务正业的海兽，家还不知要兴旺多少？别家安装炭火暖气，自家卧室里照旧蹲个钢铁炉，冬天买柴烧炕，太麻搭，用个蜂窝煤，不怎么暖和，烟炭好烧又便宜，熏獾似的太恶心，狠狠心，全家用了钢炭，若不是这两摊货，他三千元的取暖费，一个人能用完吗？用得着这般辛苦取暖吗？
他到三十里外看工友，不是天冷厉害，就可骑上他的电动三轮车，跑个来回，电绝对宽展。孙子凡凡有辆小轿车，结婚那阵买的，他这叫爷爷的，也没空手，车十万，他出了五万，原本用车有理来着，可当他看工友找凡凡时，"爷爷，俄还有朋友约俄，有重要事处理来。"
"你有事你办事吧，俄打的也要去，电话上说好了的，几个工友都过去。"
"爷爷，俄不是不送你，谁让俄是你亲孙子来？俄不送别人行，不送俄爷爷则能说过去。"凡凡闪着游移灵活的小眼睛。
"money——money!"凡凡右手拇指食指搓动着。
"这鬼娃子，搞什么阴谋？"爷爷不由乐呵乐呵，"你是要加油钱吗？"看了几分钟，还是看明白了，"给——，这贼娃不给钱不跑路。"爷爷从怀里红票子里抽出两张，大方递给凡凡。
"就这么点吗？你打发要饭的吗？"凡凡面露失望。
"你这娃，要多少？"爷爷打怀里重新掏出钱票，准备再给孙子添点。
"你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处？"凡凡在爷爷手里摸出几张。
"憨娃，那七八百呢？俄还有用处！"
"爷爷，俄是你亲孙子，你还给俄较真，走来，爷爷请。"凡凡用手罩着车门上面，把爷爷暖弄到车上，闭上车门，从另一头开动车。
"这娃——"爷爷又生气，又说不出口，怕影响孙子开车情绪，只好噤了口。
凡凡爷爷在家，总生着防备的心，防了儿子防不住孙子，防了孙子防不住儿子。炕席下压几百没几百，到处愁云惨雾，偌大房子，搞的他没地方放钱。为了保护自己的财富，上厕所也穿上带口袋的衣服，买衣服最好上下四个兜，哪处都能安现钞。
儿子春秋小时，他在县城上班，根本没功夫照管，小学完了，也不再上中学。胡打胡逛不学好，变成了逛鬼，好吃懒做，这懒人有懒人富份，逢个能干的勤快媳妇，不出远门吧，在县城附近打工，日子还过得去。这会儿媳彻底没心在家呆了，一门心思扑到挣钱上，说北京工资高，把家撂下，彻底跑远了。
这不争气的春秋，一点没苦，吃饭有饱，跑多脚疼，逛荡久了，还不嫌烦。凡凡爷爷想着就火大，家门不兴，出现世宝来。这孙子，忙的厉害，忙球个啥，媳妇带着三天两头进饭店，只要到手的钱，都糟蹋挥霍了。坐吃山空，金山银山都不够。自己活着，有点工资，顾念着他们，死了，管他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春秋他妈也没跟俄享福来，五十多走了，多么仔细的女人，要出了一窝懒松。科学上说法，男娃像母亲，女娃一半爸一半妈，俄可一点看不出来，春秋像他妈的地方？说什么男娃全是母亲的染色体，俄看可不一定？
其时凡凡成绩不错，捣蛋来，春秋对学习不感冒，也不管管，"娃比俄学历高，初中毕业，小子，比你爸厉害。"
凡凡说停学就停了，跟着别人去了十数八个地方。学手艺嫌吃苦，出去几天，就回来，暖不热。回来时，路费白舍在里面，还让俄擦屁股来，还借别人的钱。这个家要是有个支事的，也不至于被门口人冠以"干部家庭。"
乡下人幽默，不愿当面说你哈(坏)，以这样高抬的好听话嘲讽着，俄那憨儿憨孙，说精不精，听不出那话外音，还嘿嘿嘿的挺受活。
凡凡爷爷在工友聚会时吐着心中苦水，那几个老伙计也跟着难过。
"俄工资本可不能落这两个海兽手上，现在自己还活动灵便，俄还要守好手上的钱，工资本交给他们，哪天说不定爬着走路，还吃不上饭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