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要自由,那你就走吧不要回头。
(1)
跟她认识,是高二那年文理分科同班,志趣相投熟的快。
她是班里那种最普通的,看起来努力但成绩不如人意的学生。她沮丧茫然,但无可奈何。
有次,她跟一个在上海工作的姐姐聊起此事,言语间颇有些无助。
当时那姐姐就顺带回了句,既然不开心,不如出来跟我一起上班。
也许外面斑驳的世界,对长期身居小城的她,本就有着一定诱惑力,那颗驻扎骨子深处的好奇心老早蠢蠢欲动。
经人点拨,之前身上背负的沉重压力以摧枯拉朽的姿态轰然坍塌,另一扇大门被彻底打开。
高考前的寒假,她跟母亲商量好,毅然退了学,顶着周围诧异或轻蔑的眼光,打包行李,买好机票,过完年独自飞去上海,奔赴与从前十八年截然不同的生活。
此后艰辛自不必说。
(2)
事实上,从她走的那天起,在之后长达两年多的时间里,我没见过她。
倒是她刚离开那会,班上流传着关于她的一些讯息,那是下班后的深夜她在同学空间里的留言。
西餐厅打工,英语交流,工时长,管午饭,包住,一个月能拿三千块的工资。
我清楚的记得,谈论的过程中,那些女生在提到钱时脸上渴慕又嘲讽的表情。
三千块是什么概念呢。
二零一三年的春天,在我们那个封闭落后拘泥的小城里,青年人的月收入平均不会高于两千。
所以她们一方面羡慕她在外的光彩,另一方面又对她的话有所怀疑。怎么可能呢,一个高中没毕业的小女生怎么能拿这样多的钱呢。
不过这些小波澜在高考这座巨大高山前,自然激不起什么涟漪。仿佛指尖在火柴上哗地一下,时间就过去了。
(3)
再见到她,是两年后的春天,跟她当年不辞而别时尽然相同的季节。原因是离职回家。
用她的话说,等到最后一笔款打入卡里,从此跟上海再无瓜葛。
她是全餐厅最勤劳的员工,会对店面管理提出新想法,生意好的时候能拿提成加小费,有自己的一套为人处事,特别受外国顾客的青睐。
老板甚至承诺如果她肯回去,给她加薪升她当经理。
为什么要回来呢,我们都为她不值。
县城的经济每况愈下。很多年轻一代的就业观是,宁蜗居于大城市哭着挣钱,绝不在小地方笑着喊穷。
可是我不开心,很不开心。她刻意加重那几个字,一脸焦愁的看着我。
(4)
“其实期间我回来过很多次,每当感觉在上海待不下去了就回来,在家里时间长了没钱又跑出去。这并不是我待的第一家店,从徐家汇到静安区,现在是浦东。
上海和老家,完全是两个世界。那边的光怪陆离我不是没见过,见得多了,眼睛花了,心也就乱了。
堕落见过,沉沦也想过,诱惑太大了,有时你都没法挡。成不成就一闭眼的事,分毫就是差池。在那样的欢场,要稳住自己,真难。”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神情有些恍惚,仿佛在回想着什么,语速不自然的加快。
“可你做到了。”我安慰她。
“是,但我依然不开心。”
“至少你可以挣更多钱,这样不好吗?”
“你不明白。”她抬头幽幽的看了我一眼,声音里有轻微的叹息。
“有时下班晚了从店里出来,跟着人流走,眼巴巴望着路上的人回家。会想,家里还有可口的饭菜和温暖的亲人正等着她们。
而我总是孤零零地回宿舍,面对的永远是冰冷的床铺和空荡荡的房间。对我来说,那座城市没有“回”这个字,我始终只是个过客。
有时礼拜天休息,站在屋里俯瞰二十八楼下满大街霓虹照耀的浦东,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我而亮,心里觉得悲凉。我问自己,每天住在上百万的公寓里,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5)
接下来的话她不说我也知道,那是孤独。
一种站在城市中央,万人喧嚣围困,心里却清晰感受到的,被隔在人群之外,绝无仅有般赤裸裸的孤独。
那种异乡人在外漂流,必然遭遇的萧条惆怅,彼时在她脸上一览无余。
暖色灯光下,突然觉得她离我很遥远,虽然那一刻她就坐在我的身旁。
之后我明白一个道理,凡事心甘情愿才能甘之如饴,而强迫所为则坐如针毡,度日如年,严重者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世间所有能够保持长久的事情,归根结底,一定是发自肺腑的喜爱。
这跟爱一个人,其实是同一个道理。渴慕爱,追求爱,反复被爱伤害,仍乐此不疲。
万物皆此理,自古就讲的很好。
(6)
热衷自由的人,生活基本随性。在那些人心里,自由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管是身体的居处,还是灵魂的归属。
像她,从很早开始大小事自己做主,做生活的主。别人不要给她添堵就万事大吉,她也不用他人的掌声给自己找鼓励,拧着性子一路钪锵前行。
而真正心疼她的人,见证她鲜为人知的痛苦,也理解她歇斯底里的呐喊。
大不了时过境迁后,再气定神闲对她说句,你开心就好了。
语气里有对她摒弃现有美好,替她丧失某种可能性的惋惜。但更多的,是对她未来生活的期许,和来自内心最深厚诚挚的祝福。
能随时随地跟着自己的心走,不盲从,不退缩,不受叨扰,独立自我,可温柔如花,可坚韧如石。
这些他人眼里的任性,同时正是我所理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