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旅馆杀人事件
郑重声明: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八期寒冷主题写作。
雪崩之前,连远方的那枝梅花也无法幸免。
2022年12月31日,早上八点。
雪落在旅馆门前,那厚厚的一层雪堆积在门口。老莫弓着腰,从窗外望着雪飘在半空中,门口对面立着的十字架沾着一些雪花。
旅馆立在群山中间,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下,除了冬季有人来附近滑冰,平日里极少有人来。旅馆名为“一静旅馆”,先前是位老太太管理,可在前不久便转给老莫。老莫看着雪持续下着,裹紧黑色羽绒服,拽起牛仔裤。他在牛仔裤里多穿了一条打底裤,虽温和了一些,但总感觉风透过裤子,双腿越往门口挪,就越抖得厉害。他哈出一口气,雾绕在上空,双手摩擦了一会,拿起门后的扫把,开始清扫着。
老莫厌恶自己脸上被火烧着过的痕迹,那一层死皮黏在脸上,极其丑陋。他自从脸被火烧过,没有再照镜子,所以在旅馆里,一面镜子都没有。他远远从窗外望去,隐隐约约看到远处的腊梅,立在寒风中,盛开着鲜艳的梅花,在梅树底下似乎站着一个人,他朝着旅馆的方向走了过来 。
风吹着窗户冒出“轰轰”两声,老莫站在前台等待着客人的到临。
那名客人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撑着伞来到门前,朝屋里喊了一声:“王觉艺,在不在?”
“什么王觉艺,这里只有我。”老莫瞧着那名客人,年纪25左右,五官还算精致,就是太阳穴上的黑痣有些多余。
客人连忙退了一步,“你的脸……”
“怎么,没见过脸被火烧过的人吗?”老莫瞧出他嫌弃的样子。
那名客人即将离开,转身却遇到另外两位客人。其中一位年纪有些大,大概五十左右,地中海发型,还有一位年纪差不多25左右,单眼皮和斗鸡眼拉胯整个颜值。
那名刚离开的客人,瞧见他们两个,往里退了一步,“梁校长、吴明,你们怎么在这里?”
“陈德,王觉艺是不是也给你写了封信?”梁校长拽着那个往后退的客人说道。
老莫冷笑道,念着他们的名字。
“他们也给你写信了?”陈德心跳声加速,手微微颤抖,“不会是八年前的那件事吧 !”
“去你的八年前,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这怂货怎么还记得?”吴明轻推了一下陈德。
“够了,竟然是王觉艺写信邀我们来这里,我想他定会出现。”梁校长冷静地观望着旅馆。
老莫站在前台,从柜台里拿出几包烟和几个泡面。
梁校长朝他那边走来,“请问你是这里的老板吗?”
“算是吧,不过还有一个年轻的活伙人。”老莫坐在椅子上,柜台有三层高,由不锈钢架子和透明玻璃构建成,在柜台上摆着许多杂货,不过每一层都摆得很整齐,而且还进行了分类。第一层是日常生活用品,摆着许多毛巾、牙膏、沐浴露、水壶等与及一些药物,第二层是食物,有面包、饮料、方便面等,第一层大致是杂物,有各种牌子的香烟、扑克、杂志等等。
梁校长瞧着外面没有人,神情凝重,继续问老莫,“你刚刚说的那个年轻合伙人叫什么名字?”
“这个人说来也奇怪,他虽然和我合伙,但只在微博上和我联系,也没有加我微信,只记下我的卡号给我打钱,这旅馆是他投资让我接管的。”老莫不自觉地眨下眼睛,右脸颊那块褐色的死皮也拉扯一下。
“有这种事?那你知不知道他姓什么?”梁校长脸上写满疑惑。
“姓王。”老莫说道。
三人听到姓王,脸色一变,互相瞧了对方一眼。
“是他,一定是他,他当年一定是看到了。”陈德手心冒着虚汗,脑子里蹦出一些碎片。
“闭嘴。”吴明瞪着陈德,朝他使了一个眼神。
梁校长心跳加速,心脏像是随时蹦出来,但以他的经验,对方无非是为了钱。想到这,他长舒了一口气,继续问老莫,“那他有来过这里吗?或者有留下什么吗?”
老莫望着白墙上的一幅画:一名男孩拿着鱼竿,坐在小舟上钓着圆月,星星和月亮都落在海里。这一望无际的大海被蓝色涂抹着,小舟便停在大海中央。天边泛起火烧云,不过颜色有点偏浅,瞧着像是淡粉色涂抹而成,在云下面还藏着一道橘黄色的光。老莫指着那幅画,“他只留下一幅画。”
“钓月亮?”吴明挠着脑袋,看不出画中的意思。
“我觉得他是在钓鱼,而我们便是鱼。”陈德说道。
梁校长静静地观望着那幅画,挪动着脚步,准备向那幅画走去。画嵌在画框当中,被保护得很好。画框长600厘米,宽250厘米,被四枚钉子钉在墙上 ,四个角可以清晰看见钉头。
老莫走到梁校长眼前,虽然他们年纪差不多,但老莫身材魁梧,把梁校长瘦小的身躯完全挡下。
梁校长停下脚步,嘴角扬起,“这画有点意思,他还留下其他东西吗?”
“没有了,就连这画也是寄过来的,我不曾见过他,一般都是微博联系。”老莫摊了摊手。
“我觉得他就是王觉艺,这画一定有问题。”吴明向前凑过来。
“对…对,我记得王觉艺高中时十分喜欢画画。”陈德脖子不自觉地扭了一下,往前走来。
“所以这画,我们能瞧上一眼吗?”梁校长死死盯着那幅画。
“不能。”老莫挡在那三人面前。
“我就不信了,你能拦住我们三?”吴明往前冲。
“你们听,外面有声音。”陈德转身看着外面。
“轰隆”一声,雪从山顶上迅速滑落,那立在雪中的梅树,被雪吞没。一个巨大的雪球滑落在山坡上,一直往下坠,速度极快,穿过旅馆的十字架旁,撞在旅馆墙上,留下一个巨大的球状印。一只穿着黑色靴子的脚跨过门槛,一个陌生的人出现在门口,那人赶在雪崩之前走进旅馆,像一直躲在旅馆附近。
吴明转过身,停住脚步,看着走进来的人,他戴着虎头面具,面具上有一个“王”字,身高差不多一米八,穿着黑色皮衣和黑色羽绒裤,手里拿着一把左轮手枪。
“你是什么人?”梁校长也注意到那个人,他头发微长,撇在面具两侧,脖子上那条蓝色围巾,还沾着一些雪花。
面具人向他们走去,举起手枪,从口袋中拿出一个黑色袋子,喊道:“打劫,把值钱的东西都放在这个袋子里。”
吴明看着虎面具额头的“王”字,“你就是王觉艺吧?”
面具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你只说对了一半,不过不全对。”
“这话什么意思?”梁校长听的不是很明白,可王觉艺自打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有和以前的高中同学联系,就连以往的同学聚会也不见他的身影。这一算,也有六七年不见面了,也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身形,况且这面具人又戴着面具,确实难以确定。
“王觉艺花钱让我来办两件事。”面具人说。
梁校长问:“什么事?”
“第一件事是…打劫!”面具人举起枪,“把手机、钱包丢到我手里的袋子里。”
吴明紧握着拳头,往前走了两步。梁校长拽着他的手,缓缓地摇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和钱包。陈德叹了一口气,也拿出手机和钱包。
面具人把袋子丢在地上,举着枪瞄准他们,“都老实点,不然我开枪了。”
吴明瞪了面具人一眼,看到梁校长和陈德都把手机和钱包放进袋子里,自个也掏出手机和钱包往袋子里放。梁校长拍了拍吴明的肩膀,再看了一眼面具人说:“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面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女孩的照片:女孩穿着蓝色校服裤裤,外加黑色外套,模样看上去有些清纯,她皮肤很白,留着一头披肩长发。
“是陈淑梅!”陈德瞧见照片里的女孩,连退了几步,手不停地颤抖。
“闭嘴。”吴明往陈德肩上打了一拳。陈德捂住肩膀,退到墙角。
“说说吧,八年前你们怎么害死了她?”面具人说道。
梁校长静默在一旁,朝对面的老莫使了一个眼神。老莫站在面具人身后,似乎明白了梁校长的意思,端起柜台上的水壶。深呼吸着,呼出的气漂浮在头顶上。他缓缓朝面具人靠近,把脚步放得很轻,每走一步,停一小会。面具人没有听到背后有声音,继续等待那三人的回答。可他们一声不吭,让面具人有所怀疑。
老莫离面具人越来越近。
“站住,你再向前一步,我不介意把他们三个都杀了,让他们死在你的旅馆里。”面具人紧握着枪,对准他们三个人。
老莫停下脚步,笑着缓解尴尬,边摇晃着水壶边说:“我只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喝水而已。”
“不用,站到我前面来。”面具人说。
老莫看了看那三人,似乎被吓到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叹了一口气,把水壶放下,走到面具人前面,挤出一丝微笑,“这位大哥,要不就放了他们吧。”
“有人花钱给我办事,怎么可以草率?”面具人晃着手里的照片,“想必你们都不愿意说了,竟然这样的话,我就代替警察审问你们。”
“你到底想怎么样?”吴明有些沉不住气。
“待会你们就知道了。 ”面具人看向老莫,“这里有没有粗绳子?”
“有。”老莫说。
“找三个绳子来。”
“在二楼仓库,我现在去拿。”老莫朝那三人瞥了一眼,往楼梯那边走去。楼梯共十节,老莫一口气爬上二楼。二楼静悄悄的,一共有六个房间和一个公共卫生间。其中一个房间是仓库,仓库位于公共卫生间对面。在每个房间中,都配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他走在通道中,推了一下第一个房间,那是他住的房间。确定门锁好之后,再往仓库那边走去。仓库的门没锁,他来到门前打开门,看到架子上的几捆粗绳和其他杂物,比如剪刀、水果刀、毛巾、餐纸等等,都堆在一块,仔细数了一下,好像有五六把剪刀和水果刀,至于毛巾和餐纸就更多了。他留了一个心眼,把一把水果刀放在羽绒服内侧口袋,然后再拎着三捆粗绳走下楼梯。
面具人听到楼梯那边传来脚步声,朝老莫喊道:“快下来,把他们绑上。”
“你到底想怎么样?王觉艺和陈淑梅是什么关系?”吴明喊着 。
“先把他给我绑上,又是反抗,我一枪崩了。”面具人指着吴明说。
老莫走了下来,把一捆绳子拉直,轻声在吴明耳边说道:“对不住了。”
吴明推开老莫,“一边去,别碰老子。”
梁校长朝吴明使了一个眼神。
“你想干什么?真以为我不敢杀人吗?”面具人举着枪,往屋顶开了一枪,“嘣”的一声,子弹飞向屋顶,落下一个子弹头。
吴明吓得缩了一下身子,斗鸡眼快眯成缝,瞧着老莫说:“你绑吧。”
老莫听到吴明语气弱了一些,连忙把绳子缠在他身上,连同手臂一同缠着,直到缠到腰间,老莫才绑了一个结。吴明的手和身子绑着,只有脚可以动,他试着挣扎一下,但难以挣开。
“把他们两个也绑上。”面具人说道。
梁校长和陈德没有反抗。老莫用了一会功夫,就把他们绑好。
“楼上有几间房?”面具人把枪指着老莫。
“刚好五间。”老莫感觉到一股杀意,身体颤抖了一下。
“把他们一人关到一间房间上好锁,饿他们一天再说。”面具人说。
“好。”老莫推着吴明上楼。
楼上五个房间,左边有三个,老莫住在第一个,他把吴明推到右边第一个房间,接着用钥匙锁好门。吴明嘴里骂骂咧咧着,躺在床上,心里的疑问再次涌现出来。
老莫接着把梁校长关在左边第二个房间。他锁上梁校长房间的门之后,又推着陈德上楼,并把他关在吴明的隔壁房间。
面具人看到三人都关好之后,朝老莫竖起一个大拇指,“干得不错,那剩下的一间房间就是我的了。”
“当然。”老莫像被吓破了胆。
“好,你下去吧,不能让任何人再进旅馆。”
“嗯。”老莫走下楼梯,来到大门门口,望着远方,一片银白色,雪笼罩着整个世界,一股寒风袭来,老莫裹紧身子,站在前台旁。
2023年1月1日,早上六点。
老莫洗完手,从房间里伸出头探了一下,看到面具人的房间还关着,便悄悄来到吴明的房间,他拿出钥匙开了门,看见吴明手和身子还捆着,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老莫轻拍着他的大腿,“醒醒,快逃出去。”
“好。”吴明睁开眼睛看着老莫,“快帮我把绳子解开。”
“等等,我先去救陈德,你先到楼下等我。”老莫走出吴明房间,掏出另一把钥匙,打开陈德的房间。陈德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陈德听到声音,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你是来救我的吗?”老莫点了点头,“你先跑到楼下,我去救梁校长。”陈德应了一声:“好。”
吴明手依然被绑着,连跳带爬地下了楼梯,脚望地上一蹬,缓缓起身,像小白兔一样越着,望门外看去,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绑在十字架上,他吓得退后一步,认出那个人就是梁校长,他脖子插着一把水果刀。
吴明吓得慌了神,大喊着:“死人了,梁校长死了!”
楼下传来吴明的声音,老莫连忙跑出房间。
“一定是为陈淑梅来的。”陈德身体颤抖着。
老莫迅速爬下楼梯,来到吴明身旁,看向他指向的地方,发现梁校长脖子上插着一把水果刀,身体被绑在十字架上。雪覆盖在他身上,头发和衣服都沾着雪。雪地上印着一排又一排的脚印,脚印排布有些乱,有些像是从旅馆走向外面的,也有些像是从外面到旅馆的。
吴明吓得咽了一口唾沫,“一定是那个面具人干的,我们都被绑着,除了他能杀死梁校长,其他人都不能。”
“可为什么呢?”老莫问。
“因为……”吴明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
突然,楼梯间传来一阵脚步声。面具人推着陈德,走下楼梯。
“人是不是你杀的?”吴明看向面具人问 。
“我杀他干嘛不用枪,还用水果刀?”面具人看向外面的梁校长,“一刀致命,不愧是王觉艺 。”
“你是说王觉艺杀的人?”吴明的脚不自觉地抖动着。
“没错,八年前他把你们的事情都看在眼里。”
“什么……”吴明退一步坐在地板上,“怎么会?他怎么会看到?”
“我没有…没有那个……陈淑梅,他不会连我也杀吧 。”陈德吓得全身发抖。
“这不好说,毕竟我只是帮他看着你们。”面具人说。
“所以八年前你们到底干了什么?”老莫问道,眼神变得犀利。
“是我们害死了陈淑梅。”陈德紧握着拳头,“如果当初我不帮他们,陈淑梅就不会死。”
“闭嘴,你可是帮凶。”吴明喊道。
“年轻人,你们不会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吧。”老莫冷笑道,看着吴明和陈德。
“陈德,别说。”吴明死死盯着陈德 。
陈德看着面具人,“其实……我不想害她的。”
“所以你们对她干了什么?”面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只要你们承认,我可以放过你。”
“不要说,一旦说出去我们会被判刑。”吴明朝陈德那边摇了摇头。
“算了,按照我的来吧,你那套行不通。”老莫朝着墙的那幅画走去,拿出羽绒服内侧口袋里的水果刀,拔出刀鞘,用刀把底下那两个脚的螺丝撬开,再把画掰开。画的背后是一个牌位,牌位嵌在墙上,上面刻着“爱女陈淑梅之墓 。”
吴明看着牌位,用脚蹬地往外挪着身子。老莫举起水果刀,往吴明这边走去。
面具人拉着老莫,“要不把他们交给法律吧?”
“法律?八年了,法律相信了那个禽兽的话,为什么呢?因为他是校长,是教育者,是一个戴着羊皮的狼,当初我也相信了他,可最后呢?我被整整瞒了八年,时间这么久,又有谁可以替我女儿说一句话?”
“你是陈……的父亲……你们是一伙的?”吴明身子颤抖着,“怎么可能呢?”
面具人取下面具,“吴明,你该死。”
“你是……王觉艺!”吴明认得那张脸,眼角有一颗泪痣,高鼻梁、厚嘴唇,和高中时的王觉艺很像。
“去死吧。”老莫朝吴明扑过来,压在他身上,举起水果刀插进他的脖子,再把刀拔出来。
吴明用手捂住脖子,血从指缝中流出。老莫走到他脚旁,拽起他的双腿往外拖,把他拖出门外。外面下着小雪,老莫打了一个喷嚏,把吴明拖到十字架前,看着血迹滴落在雪地上,他松了一口气,看着吴明。吴明脖子冒着血,脸色苍白,挤出三个字:“对……不……起。”老莫朝他喊道:“你说什么?对不起吗?可已经迟了,我的女儿再也回不来了。”吴明没有说话,咽下最后一口气,血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来,流在衣服上,流在雪地上。小雪还在持续下着,白色即将覆盖那片鲜红色。在十字架底下,红色和白色相交融,那血红色的衣服沾着雪花,慢慢结起冰花。老莫叹了一口气,“迟了,一切都迟了。”
陈德蜷缩在角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当时我只是按着她的手而已,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
王觉艺看着陈德,想起八年前那段沉痛的记忆。
2014年9月30日,晚上八点四十分。
国庆节放假前一晚,乌云密集在空中,黑沉沉地往下坠,笼罩在“怀仁中学”女生宿舍楼。这个时候,女生宿舍楼很安静,似乎没剩下几个人。一栋八层的高楼,人走得多了,自然安静许多。王觉艺表妹住在六楼,今晚八点半就回家。王觉艺送走表妹之后,去女生宿舍旁的小卖部买点零食,准备“庆祝”国庆节放假。等他走到小卖部时,发现梁校长带着两个人前往女生宿舍,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同班同学吴明和陈德。王觉艺感到有些好奇,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九点了,去女生宿舍干什么?他抱着好奇心,跟在梁校长他们后面,发现他们往七楼的女生宿舍去了。
七楼女生宿舍,住着的都是王觉艺那班的学生。他心里更加好奇,心想不会是那个女生得了重病吧?他跟着上了七楼,靠在楼梯间那面墙上。梁校长他们走在通道里,陈德回头看了一眼,轻声说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梁校长瞪了他一眼,“你不是喜欢陈淑梅吗?今天就是一个机会。”
吴明也回头看了一眼,王觉艺蹲在墙后,伸出头瞄了一眼,看到他们回头,再把头缩回去。
“没人吧?”梁校长问,眼睛眯成缝,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上唇。
“没人,除了学霸陈淑梅,谁国庆会留宿。”吴明露出可怕的笑容 ,拍了一旁的陈德,“是吧,班长,你的统计不会出现问题吧?”
“不会,我们班就她一个女生留宿。”陈德点了点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校长来到706房门口,再回头看了看后面。王觉艺察觉到,立刻把头缩回去。
“班长,去敲门吧。”吴明推了一下陈德。
陈德摇了摇头,手不自觉地抖着。
“我来。”梁校长抬起手,敲了一下门,“我是梁校长,方便开一下门吗?”
王觉艺隐隐约约听到他们的声音,但听不清陈淑梅的声音,只见门开了,梁校长推了一下陈淑梅。王觉艺看到他们三个人进去,也偷偷走到通道里,房间里传来“放开我”的声音,他很清楚听出那是陈淑梅的声音。他站在706门口的那面墙上,低着头往窗的缝隙里看了一眼:陈德两只手紧拽着陈淑梅的手,吴明压着陈淑梅的脚,梁校长掀起陈淑梅的衣服,伸出舌头舔着陈淑梅身上的肌肤。
“放开我。”陈淑梅喊着,眼角冒着眼泪。
王觉艺看到这里,脸有些滚热,脚僵硬地搁在原地。他没有手机,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他蹲下来,用手拍着自己的脸,再往窗户看了一眼。梁校长一边手捂着陈淑梅的嘴,另一边手扯下陈淑梅的蓝色校服裤。
陈淑梅望着窗户,瞧见了王觉艺,拼命地摇了摇头,从梁校长指缝里冒出两个字:“救……我。”
梁校长拉开她牛仔裤的拉链。王觉艺不敢直视,迈出一步准备离开。他用手狠狠地打在墙上,隐隐约约听到陈淑梅的求救声 。
“校长,这样不好吧?”陈德喊道。
“闭嘴,你这怂货,待会不也轮到你享受。”吴明说,“不过先轮到我。”
王觉艺气得咬紧牙关,走到门口前,又停住了脚步,抽了自己一巴掌,退到窗边,看着梁校长压着陈淑梅,发出恶心的呻吟声。陈淑梅的身体抽搐着,大腿两旁冒出一些血迹。
“没想到还是个处。”梁校长抖动着身子,两下之后便拔出来,缠在“棍子”上的套流着白色液体。
吴明也从口袋拿出一个小套,扯下裤子,那硬邦邦的“棍子”露出来,一旁如黑线的毛缠在“棍子”上面。陈淑梅死死地盯着他们,朝他们吐了一口唾沫,喊着:“畜生。”陈德跪了下来,抱着吴明的腿,“要不算了吧。”
“去你的。”吴明踢开陈德,跃到陈淑梅床上,压着陈淑梅,强行进入。陈淑梅举着手,往吴明脸上抓。梁校长见状按住她的手,伸出舌头亲吻着陈淑梅的脸。
王觉艺靠在墙上默默地流着眼泪,向前走了一步,又退了一小步,他脚步很轻,伸出去又缩回来,心跳声很沉重,紧咬着牙关,狠狠地捶在墙上。
“轰隆”一声,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雨滴往下坠。王觉艺伸出双手沾着雨滴,往自己脸上抹,可他依然无法面对眼前这一幕。他心里开始挣扎着,两个声音从脑海里冒出来,一个声音说:“去救她呀,你这个懦夫。”还有一个声音说:“他们三个人,还有一个是校长,怎么救,你告诉我。”接着,两个声音在吵闹着,但大致就两个意思,一个是救她,一个是离开。王觉艺拍着自己的脑袋,再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吴明站了起来,扯下套,白色的液体从套中滑落一些。陈德走到陈淑梅脚旁,拽着她的裤子往上拉。陈淑梅一脚把他踹开,“滚,别碰我。”陈德眼角冒着眼泪,连忙说了几声:“对不起。”
“对……什么不起。”梁校长推开陈德,指着陈淑梅说:“你若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就对外宣:说你的年级第一名是作弊来的,而且还说你勾引校长和同学。所以,我劝你把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
王觉艺听了,握紧拳头捶在自己的胸口处,挪动着脚从楼梯间走去。
他下到一楼时,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从楼顶坠落下来。他朝声音那边跑去,看到陈淑梅倒在地上,头部还沾着血。雨下在陈淑梅身上,她的衣服有些凌乱,裤头还歪着。她脸上还留着泛红的勒痕,睁着眼看着这个冷漠的世界,雨水洗涤着她身上的“污秽”。王觉艺看着十分心痛,他听到脚步声往这边传来,连忙冒着雨跑回男生宿舍。脸上挂着水珠,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他擦拭着脸,却无法抹掉今晚的回忆。
2014年10月2日,早上九点半。
陈淑梅的尸体消失了两天,王觉艺觉得有些奇怪,为何梁校长要私藏尸体两天?直到今天,他绕到医务室的窗口看到陈淑梅静躺在医护床上,脸上的勒痕消失了,眼睛紧闭着,倒像是自然死亡。也许这就是梁校长的目的。
忽然,一名中年男子走出来,他长得有些高,神情有些沉重,剑眉微微翘起,眼睛往四处瞥了一下,薄嘴唇颤抖着,说:“我女儿在哪?”
梁校长摸着头发稀少的脑袋,眼睛眨了一下,指着床上,说:“这孩子压力太大了,谁都没想到她会自杀。”
“自杀?”王觉艺睁着圆珠子瞪着梁校长,没想到他竟然把自己的恶行说成自杀!
“她怎么会自杀?”中年男子问。
王觉艺认出那名中年男子是陈淑梅的父亲陈默,以往在家长会上见过,他还在台上分享着陈淑梅在家里努力学习的情况,可如今连自己的女儿被人害死都毫无知情。
“前几天我们就发现她情绪不稳定,上课也走神,我本以为这很正常,谁知道这孩子心思重得很,有压力也不说,竟然选择了自杀。”梁校长脸上的肌肉颤抖着,嘴唇动的幅度有些大,张着大嘴巴说着自个都不相信的谎话。
“不可能呀,她都年纪第一了,怎么可能压力大?”陈默无法相信。
“这学习压力往往是无孔不入的,就算得了第一也会有压力,以往学霸自杀的事情也不少,还请您节哀。”
王觉艺双眸下垂,眼里的微光浮现出来。他想上前一步,揭穿梁校长的真面目。可一个女人急冲冲绕过他身旁 ,身上还散发着抹茶的香味。王觉艺抬头看了一眼,女人留着一头卷发,穿着碎花裙,眼神十分犀利,她的妆涂得很满,连口红的颜色都十分鲜艳。王觉艺认得她,她正是陈淑梅的母亲李艳。
“为什么你没有好好照顾女儿?”李艳冲进医务室,地面上的瓷砖被她脚下的高跟鞋敲着,发出“咯咯”的响声。她虽长得娇小,可那气势却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你还说,要不是你跟了那个男人,女儿的压力会这么大。”陈默怒斥道。
“好了,两位家长,还是先把孩子的葬礼办了吧。”梁校长拉着长长的脸,脸部被拉得像“马脸”,看起来有些丑陋。
李艳掀开盖在陈淑梅身上的白布,神情很平静,扭过头用手指戳着陈默,“我们已经离婚,女儿也归你管,竟然这样,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真行呀,李艳,把所有的错都归在我身上,你他娘的出轨,我有怪过你没?如今女儿死了,你却想一走了之。”陈默紧握拳头,眼神变得有些犀利。
“若不是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会离开?”李艳转过身,挪动着脚步跨出门口。
“去你的,走吧,死贱人。”陈默捂着脸,不想再看到李艳,转过头看着陈淑梅,抚摸着她的脸,说:“孩子,我们回家吧。”
梁校长松了一口气,“还得尽快下葬,让她下辈子少受些苦。”
去你的少受些苦。王觉艺看着梁校长虚伪的嘴脸,在心里咒骂着。
陈默背起陈淑梅走出医护室,看着前面李艳的背景,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王觉艺叹了一口气,用手拍着自己的胸口,鼓起勇气向陈默走去。
医务室对面的草丛里两团影子缩成一团,阳光照在草丛上,地上的草歪着脑袋。吴明穿着黑色运动鞋踩在草丛上,站起来喊道:“王觉艺,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路过。”王觉艺把上前的一只脚缩回去,他没想到吴明就在草丛里蹲着。
陈德也站起来,拉扯着吴明的衣服。
陈默背着陈淑梅一步步走着,瞧见陈德有些眼熟,“你是淑梅班上的班长,对吗?”
“嗯……对……那个叔叔……我……”陈德看了一旁的吴明,缩着脖子不敢伸直。
吴明斗鸡眼眯成缝,脸上长着许多痘痘,微笑着对陈默说:“叔叔,我之前看到陈淑梅在纸上写着很多丧气的话,她每写一张就丢一张,我那时问她有没有什么事?她只是说写着玩的 ,现在一想她可能那时就想自杀了。”
陈默叹了一口气,“唉,都怪我关心她太少了,连她真正的想法都不知道。”
王觉艺紧咬牙关,脚有些麻,不知道该往哪摆。
“淑梅,爸陪你回家。”陈默背着淑梅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王觉艺看着陈默背着陈淑梅的背影,那说不出来的真相随着一场挣扎,又被大海淹没。
2022年10月1日,凌晨三点。
凌晨的风透进屋内,从衣柜上飘过,停留在床边。王觉艺摸着额头的汗水,从噩梦中醒来。这八年来,他经常做着类似的噩梦,在梦中都有一个女孩,一个被人伤害的女孩。尤其是在每一年的国庆节前后,他依然会想起八年前的那一幕。他不曾忘记,可他恨当初的自己没有站出来。他想事情都过去八年了,现在提起来会不会没有用了。可他心里很是不安,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来。他摸着自己的脑袋,乱蓬蓬头发撇在额头两旁 。他拿起手机,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让自己心安一些。他打开设置,开了软件分身,选中微博,重新注册了一个账号,还特意取了一个名字,叫被遗忘的女孩。他想了一下,从网上找了一个女孩跳楼的图片,并加入一句话:八年前的今天,有一个女孩在高中被人伤害。发完之后,他的手颤抖了一下,把手机丢在一旁,脑海里浮现出陈淑梅的模样,她向王觉艺伸手,嘴里念着:“为什么没有救我……为什么……”王觉艺裹紧被子,后背的汗水顺着腰间滑下。他禁闭着眼睛,遭受着内心的谴责。
2022年11月26日,凌晨一点。
王觉艺又做噩梦了,这一次梦见了陈淑梅:她的眼眶里溢出血,用手掐着王觉艺的脖子。王觉艺从噩梦里惊醒,拿起手机,点开微博,发现有人给他私信,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陈默。陈默给他发的私信是:你好,我是陈默,请问你认识陈淑梅吗?
王觉艺看到这条私信咽了一口唾沫,私信的时间是前天下午六点。他想起那一场噩梦,心里很不舒服,便用大拇指按下几个键,发了两个字:“认识 。”
2022年11月27日,晚上八点 。
王觉艺又收到陈默私信了。陈默问了三个问题:我女儿怎么死的?还有你是谁?可不可以见一面?王觉艺犹豫了一下,想起八年前他错过一次救人的机会,这一次定要做些什么弥补过错,可以的话,一定要那三个禽兽进监狱。想到这里,他决定与陈默见上一面,便给他回复:我是王觉艺,你女儿的同学,我们可以见一面。回复到这里,王觉艺想了一些地点,这个见面的地方一定要偏僻。他想起一个地方,前一年去过那里滑雪,那边有个旅馆,旅馆是一位老太太管理 ,好像叫做“一静旅馆” 。想到这里,王觉艺发送了时间和地点:三天后下午三点半一静旅馆见。
2022年11月30,下午三点半。
王觉艺按照约定到了旅馆附近 ,这里离他住的地方有些远,打车半个小时才到。他穿着黑色卫衣,绕过山间,瞧见那一棵梅树,花还没有完全盛开,正迎着秋风摇曳身姿。王觉艺朝旅馆走近,老太太已经不在了,只见到一个长得很高的男人,站在旅馆中央,背对着一面墙鞠躬。王觉艺猜这个男人就是陈默,便喊了一声,“请问你是陈默吗?”
男人回过头,右脸被火烧过的痕迹似褐土一样盖在眼下,连脸右边的眉毛也无法幸免,一半黑色一半泛白,别扭地拼接在一起。他朝王觉艺走近,点了点头,“我就是。”
王觉艺看了看四周无人,向陈默走近,脚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走近一步,又缩回一步。陈默见他慢悠悠的,有些不耐烦,立刻上前拽着他的黑色卫衣,把他拽到屋内那一面墙前,墙多了一个矩形的小洞,里面正放着陈淑梅的牌位。王觉艺心砰砰直跳,连忙说道:“对不起,当日我应该站出来帮她的。 ”
陈默按着他的脑袋,喊道:“说,谁害死我女儿?”
“是梁校长和吴明,还有陈德是帮凶。”
“怎么害的?”陈默眼神冷冰冰的,像冰山里的狼一样。
“他们……他们两个玷污了淑梅,陈德帮忙按着……当时我应该站出来的,我就站在窗外……我是一个懦夫,请你原谅我。”王觉艺身体颤抖着,跪在地上,朝着牌位磕了几个头。
“原来我女儿不是自杀……是他们害了她,还骗了我,他们真是该死 。”陈默冷笑道,紧握着拳头。
“陈叔,你打算怎么做?”王觉艺站起来问。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要不给他们一个机会,让法律制裁他们。”
“法律?”陈默再次冷笑着,“八年了,我女儿都火葬了,你说法律拿什么制裁他们?”
“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我戴着面具,威胁他们,让他们说出他们犯的错,然后拿录音笔录下来 。”
陈默拍了拍王觉艺的肩膀,“你太天真了,以为戴着面具就可以吓到他们吗?”
“我需要……一把枪,哪怕是假的 。”
“好,我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如果你拿着枪对准他们,他们依然不说出来,我就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我需要一点时间准备。”
“多久?”
“一个月之后,我给他们写信约他们到这里,你看怎么样?”
“你打算写什么内容?”
“我看到你们作恶,还请在2022年12月31日早上九点前到达一静旅馆 。”
“好,你就试一下,如果他们不承认,或者不来,我也有办法制裁他们。”
“那这里……的老太太呢?”王觉艺思索了一下,看了看四周。
“你放心,我已经买下这里。”陈默说,“我打算在门前架个十字架,让神替我审判他们。”
王觉艺看着门外,群山环绕,只有一条小路,可以看到一道微弱的光。
2023年1月1日,早上九点半。
老莫从门口走进来,再从牛仔裤后面的口袋中拿出一把水果刀,他把刀鞘拔出,朝陈德那边走去 。
陈德退到墙边,连忙摇头,“不要杀我……我不应该按住她的手臂,我应该救她 的……”
王觉艺挡在老莫面前,“要不留一个证人吧,还淑梅一个清白吧 。”
“对,我愿意去警察局,把所有的事情说出来。”陈德吓得眼泪冒出来,脚挣扎了一下。
“我要你现在就说,在说出你的罪之前,加上你的名字。”老莫朝王觉艺伸出手,“把录音笔给我。”
王觉艺把录音笔递给老莫。老莫一边手举着刀,另一边手拿着录音笔说:“如果你说的不是真的,别怪我不给你机会。”
陈德点了点头,咽下一口唾沫。
“好,开始。”老莫按下录音笔上的录音键。
“我叫陈德,今年25岁,八年前,在就读怀安中学的时候,吴明发现我给陈淑梅写的情书,还说要跟陈淑梅说,我拦住了他,可他却说有办法帮我。那时我以为是什么好办法,直到9月30号时,他拉我进校长室,我问他什么原因,他跟我说了一个可怕的事情。他说梁校长曾对其他女同学动手动脚,他还暗中录了视频。我听了很惊讶,校长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情,他安抚我,让我不要紧张,还说这样可以帮我得到陈淑梅,可我没想到他们竟然……”
“竟然什么?”老莫朝陈德喊道,眼神里刻满杀意。
“竟然提出了“共同享受”,我当时不太乐意,可吴明和梁校长威胁我,说我不那么做,就开除我,还说我骚扰女同学等等……我当时听了,虽然我很难接受,但逼得无奈,我不得不从了他们……谁知到他们竟然玷污了陈淑梅,还让我帮忙按着……我劝他们不要这样,可一切都迟了,我就眼睁睁看着……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被他们玷污,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老莫按下录音结束键,抡起拳头朝陈德脸上打去,拳头印很清晰地印在他脸上,“你不配喜欢我女儿。”说完,他举起水果刀,“竟然你按着她的手,那我就废了你的手。”
“陈叔叔,要不算了吧,其实他和我一样,都是没站出来的人。”王觉艺朝老莫说道。
“你还有脸说。”老莫举起水果刀,狠狠地往陈德的手划去。
“不要,算我求你了。”陈德迅速缩手。
老莫绕到他手处,往两边手各划了几刀,衣服裂开,绑住陈德的绳子也被割开,血迹从衣服缝隙里冒出来。
王觉艺朝陈德那边跑了,扯开绳子,“没事吧。”
陈德的手冒着泛红的血迹,眼睛从脸颊滑落 。
老莫把录音笔递给王觉艺,“这就是我对你的惩罚,把录音笔交给警察 。”
“那你呢?”王觉艺问。
“我想我该去陪淑梅了。”老莫举着水果刀,朝外面的十字架走去,想起女儿死后的那段时间,自己像活在地狱一般。
2014年10月8日,晚上十点半。
陈淑梅去世后的第七天,陈默刚办完她的头七,蓑衣还没有脱下,就回到家中,把厨房存着几瓶红酒拿出来,开了其中一瓶,对着嘴灌着,红酒溢出嘴边,顺着脖子流下。这些红酒是他在公司当任司机时,老板们瞧他为人友善,便给他送上几瓶,他舍不得喝,硬要逢年过节时和女儿一起喝上一小杯。可惜女儿去世了,他的人生顿时失去方向。他好几晚都睡不着,蹲在女儿房间抱膝痛哭,实在忍不住时,便进了女儿房间,看着她的照片放在书桌上。照片里的她刚读初一,看着像是不开心,嘟着嘴不知道在看哪里。女儿常常问他,为什么妈妈不回来?陈默回答不出来,他总不能说老婆跟人跑了。于是,他撒了一个谎,只要你考上年级第一,妈妈就会回来。可等到高中时,女儿真考上年级第一,却依然等不到李艳回来。
陈默翻起女儿桌面上的试卷,极少出现红叉叉,有也只有一两处,他感到很自豪,可他想不明白,女儿已经是全年级第一了,而且平日里也察觉不到她的压力。要真有压力的话,那就是她有一个不负责的母亲,还有一个照顾她不周的父亲。陈默平日里上班时间不稳定,所以陪女儿的时间很少,可女儿在他心中没有那么脆弱,更不至于想不开。他放下红酒瓶,里面还有一半的酒。他的心乱成一团,头沉得厉害,从裤兜里拿出打火机和一包烟,取出其中一根烟点燃,看着书桌上的一沓书堆在桌子上,喊了一句:“去你的学习压力”,并把书推倒在地,其中一本书砸向酒瓶,酒倒在地上。陈默脸红得通透,晕晕乎乎地走着,嘴里叼着的烟闪着微弱的火光。他踩到地上的酒,“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上。脑袋磕在椅子上,烟掉在蓑衣上,一点就着,蓑衣的火星落在试卷上,门外透着微风,火势迅速蔓延。陈默捂着脑袋,昏昏沉沉地晕过去。
过了一会,地上的书迅速燃起来,变成一团又一团的火。陈默身上的蓑衣烧着他身上的衣服,那沾着酒的裤子也被点燃,地上的书烧着椅子,连椅子旁的床也不能幸免。床上那一张粉色薄被单被点燃,床被烧成黑炭,即将覆盖倒在地上的陈默。书桌也被燃烧着,房间顿时沦为火海。张默感到身上的体肤被火烤着,睁开眼睛,已在火中央。他跨过地上的书,衣服冒着火,迅速脱下外衣,丢在地上,往外跑去。地上被火烤着的酒瓶发出脆脆的声音,“嘭”的一声,一块碎片溅到陈默脚边。他蓄力冲出火海,书桌上的木架子往头上坠落,横扫过来,划过眼下的皮肤,皮被划破,烤得通红。他疼得喊了一声,咬紧牙关,冲出火海,连忙跑进厕所,开了洗龙头的水,打了一桶水往女儿的房间走去,用水浇灌着火。连续浇了十几桶水,火才熄灭。他拿着空的桶放回厕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那右脸的皮肤缩成一团,红得似火,眼里止不住流泪,滴在烧伤的皮肤中,似刀割的一般,疼痛难受。他紧捏着大腿的肉,还是无法止住痛。那将死去的皮肤黏在脸上,烙成抹不去的伤痛。
2014年11月18日,早上九点半。
陈默的脸烧伤后留下一块红褐色的疤痕,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抚着那一层死皮,吼了一声,拿起漱口杯往镜子砸去,镜片迸发出来,坠落在洗手盆边。他想起那些以貌取人的丑陋嘴脸,心里更加气愤。因脸被烧一事,很多老板都不愿坐他的车,公司老总也只好劝退他,虽给他多了十几天工资,却把他对生活的希望渐渐抹杀掉。他走出卫生间,来到女儿房间,那被碳涂抹成黑色的房间,把关于女儿的记忆全部吞没。他连续找了几天工作都没有回信,一时间很多重要的东西消失在他的世界中。他站在通道里,再吼了一声,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房屋里,眼泪止不住流下,愣了一会,再把眼泪擦干,挺直身子,往门口走去,拿上桌上的黑色口罩戴上,疤痕被遮住了一半,还有一小部分露出来。他穿上黑色帆布鞋,拿上家里的钥匙,走出门外。
外面的世界闹哄哄的。许多人行走在街上,从门口这条街到尽头,原本不远处是一个基督教堂,以往会有人出来传教,可从对面出现了一座殡仪馆之后,教堂就被搬走了。陈默见过神父几次面,神父留着卷发和稀疏的胡子,说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相信主,你的命运会好起来的。”听这句话时,是在半个月前,教堂还在,殡仪馆还没建成。可在一个星期前,殡仪馆装修完毕,就位于教堂对面。神父总对着殡仪馆在胸前画着“十字”,嘴里念叨着“阿门。”可直到前几天,神父要离开时,刚好遇到陈默,便把一个十字架项链交给他,说:“相信主,你的命运会好起来的 。”殡仪馆老板挤出笑容,对神父摇了摇头,说:“再好的命运也躲不过白布一盖 。”陈默看着殡仪馆老板,脸色十分苍白,额头上涂抹着一层洋红色,像是被香涂抹的。几位师傅抬着架床进了殡仪馆,架床上的白布盖着一名死者。陈默叹了一口气,手里拽着十字架,望着天自言自语道:“主,真的可以赐给我好运吗?”可连续几天,好运还是没有降临,他走在街上,看着几个店贴着招工告示,但别人看到他脸上的疤,便挥手示意他离开。他低着头走在路上,又逛了几个地方,还是没有结果。到了夜幕降临之时,天空灰沉沉的,他往着家的方向走去,路过殡仪馆门口时,老板喊住了他,“要不要来我这烧死人?”
“认真的吗?”陈默强挤出笑容问 。
“当然,包吃包住,一个月五千干不干?”老板爽快地说着。
“行。”
“也就你这样,只有鬼才不嫌弃你。”老板打趣道,“进来看看吧。”
陈默跨进门槛,一个大火炉架在屋内,一名男子蹲在火炉旁,看着一旁放在火炉前的架子。
“老李,给你找了一个伴。”老板朝那名男子喊道。
老李戴着手套,站起来,走了一步,脚一瘸一拐的,像一只脚长一只脚短。他看向陈默,“也只有我们这类人适合和死人打交道。”陈默点了点头,看着架子上盖着的白布,在胸口前画了一个十字,全当是超度亡灵。
2023年1月1日,早上九点半。
老莫走出门口,雪依然下着,身上的黑色羽绒服沾着一些雪,他瞧见十字架上的梁校长和在十字架旁的吴明,在胸口画着“十字”念:“主,请原谅我的罪。”
王觉艺看着陈默走出外面,拿出手机准备报警。陈德拽着他的手,“我们不要报警好不好?一起杀了陈默,这件事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那一年的真相……”没等陈德说完,王觉艺抡起拳头打在陈德脸上,“我已经错过一次了,不能再错了。”陈德捂住脸,使劲拍着自己的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明明很喜欢淑梅,可是我却看着她被人……我真是个混蛋……可我不想坐牢呀 。”王觉艺没有理会他,拿出手机报警。
陈德想逃出这个鬼地方,可看到陈默就站在外面,便退回一步,靠在墙上叹了一口气,等待着法律的审判。
“喂,你好,我要报警,在一静旅馆发生命案……”王觉艺边对着手机说,边看向陈默。
陈默听到王觉艺报警,松了一口气,跪在地上,自言自语道:“法律无法审判我,只有神可以。”他强挤出笑容,拿出放在衣服内侧的水果刀,拔开刀鞘,刺进自己的腹部,血渗出衣服外。他想起淑梅小时候,约莫是她十岁那一年,也是李艳爱上另一个男人的一年。淑梅总扯着陈默的衣服说:“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陈默撒了一个谎:“只要你好好学习,妈妈就会回来。”可他没有告诉淑梅,他和李艳离婚了,就在他十岁的那一年。陈默疼得停下回忆,眼珠子翻白,望着天上的雪,缩着脖子 ,身体颤抖着,血没有止住,滴落在地上,染红着这片雪地。雪下个不停,打在陈默脸上,隐隐约约看到淑梅朝他伸手,他把手伸向天空说:“女儿,带爸爸去看一场雪可好?”
雪依然下着,陈默咽下最后一口气,那远方的梅树独立在寒风中,左右摇晃中,那鲜艳的梅花有几朵落在雪地里,扛不住暴风雪的摧残开始凋谢。一辆警车绕过梅树时,几名警察坐在车上,看着群山环绕的旅馆,依然想不到雪崩时的场景。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