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那个女人
“哎呦,哎呦,哎呦……”此时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弓着背走进了房间,双眉紧锁使得积黄的脸上布满皱纹,两只手紧紧的抱着肚子,似乎在不断地诉说着他的痛苦。
“哎呦,怎么办喏,怎么办诺。老头子你是怎么了呀!”他的身旁站着一个体态臃肿的女人,左手搀扶着他,右手提着行李箱,双眼通红,神色紧张十分难看像受极了委屈一样,紧贴着他的脸慢慢走进房间。
在他们进来之前,我正坐在床边一如既往玩手机,在这间病房呆我已经了几天了。前些天,老爸不小心骑车摔了一跤,导致趾骨骨折,就到临乡有名气的骨科医院就诊。医生嘱咐老爸不能下床,否则皮肤挫伤的地方无法痊愈,于是我就被家人安排来照顾老爸。用我爸的话说,在家隔离关了几个月的“牢房”,刚出门就又进了另一所“牢房” ,这真的调侃到心里去了。
这间病房一共有四个床位,71床是个木匠师傅,72床是个老老师,前些日子在一起聊天聊熟了大家都称呼他老先生。在下午没针打的时候,大家就聚在一起打打牌,以此来消磨时间,整个房间气氛十分融洽。
看到他虚弱的样子,老爸连忙叫我把外面的椅子搬进来,我就照做了,并示意让那个男人坐在椅子上等医生来诊治。过后,我继续坐在床边玩手机。那个男人从进入房间里面就一直在呻吟,而他的妻子在一旁一边着急的等待医生,一边嘀咕着什么。此时我根本没心思沉迷在手机中,因为这种病痛的呻吟太挠心,于是我就臆想他发生了什么。同房的其他人没有去询问,都只是努力的保持安静做自己的事。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医生还没有来,女人就更急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叨咕:“医生怎么还没来!医生怎么还没来!……再不过来就疼死了。”
我听不下去了,就对她说:“你去护士站问一下吧,可能医生临时有事。”在男人的呻吟下,我也开始急了,半个小时还见不到医生,把急救车争取的时间不都白费了吗。
“我怎么知道护士站在哪啊”她依旧是委屈的样子,“小伙子,你带我去吧,我不晓得在哪里。”
“好吧,你跟着我,我带你去。”其实护士站就在走廊上,就算不认识字的话,也可以看到护士在那做事。
过了段时间,终于等到医生来了。女人渐渐放下心来,房间里的呻吟声也停下了。在医生简单的询问过后,就直接递给了几张检查单,让男人先去做CT检查与心电图,随后便走了,留下的是女人满脸的疑惑与不知所措。这些检查的地方在哪?又要怎样过去?女人开始询问起房间里的人来。老爸就叫我带他们下楼去做检查。当我把他们带到做检查的地方时,我就跟他们说我先回去了。看到排队的人比较多,男人就示意让我先走,但他妻子说:“又没关系的,反正他又没什么事,等一下再让他带我们回去。” 男人感到不好意思,脸色不好的看了一下他的妻子。我连忙解释我没事,可以等他们的。
等检查什么的办好后,回到病房,女人开始整理行李箱的东西,把东西摆放在床头柜上。他的丈夫依然坐在椅子上弓着背,手捂着腹部。他的床位是69号,这个床位尴尬的是正对着厕所门,于是女人开始抱怨臭味,并问我们这被子是干净的吗?每个病人都睡一下。“在你们来之前,这被子就换好了的,是干净的。”在我解释后,她才放下心来。
眼看到了饭点,我就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省的她不认识食堂在哪,她说不用,吃不下去。当我回来时,男人又开始疼起来了,医生没来开药,也没来来上吊水。 女人又开始着急起来了,同病房的人也纷纷担心,就让女人去找医生问清楚是什么病,这么长时间都没确诊,也没见着半点药物。在病房的人提意见后,女人慢慢的崩溃起来了,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接下来都不知道怎么办,过了这么长时间医生还没给个信。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见护士拿来针药过来,再给她丈夫打上针后,女人的眉头松下来了,慢慢的开始和我们交谈。
她说她丈夫是篾匠师傅,今天吃完早饭没过多久肚子就开始疼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他疼的很厉害,就联系村里诊所的医生,医生也不知道什么回事就赶紧打了这个医院的急救电话。
“他去年就在县里的人民医院住过院,也是这样的状况,好像是有胃炎。”女人跟我们说,但她也只是很不自信的和我们说,过了一段时间又把她丈夫的病说成是阑尾炎。我们问她家里就是他们夫妻在一起吗,县里也是刚刚解禁,儿女也肯定在家的啊,你不知道怎么办,为什么不儿女一起来?
还没我们等我们说完,女人便侧过脸去,从侧脸看去她好像委屈要哭的样子,半吞半吐的说:“我儿子,我儿子他走了,女儿在上海打工过年都没回来。”
“哦,哦,对不起啊。”我爸小声回复着。随即房间里沉寂下来了。我继续玩着我的手机,篾匠师傅依然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皱起的眉头更加凸显着他的疼痛,从他进入这个病房以来没和其他人说过一句话。
第二天,女人一大清早就起来了,由于这几天下雨没地方晾衣服,我让她把衣服挂在墙沿上,她说会掉下来,卫生间还有地方,于是她便挂过去了。之后她让我带她去外面的超市买一箱奶,听到我就很疑惑了,因为昨天我还带她去超市里没买过卫生纸什么的。我就问她:“昨天我不是带你去买了东西的吗?”
她没说话,我爸就让我再带她去一次,我就勉强答应了。到来楼梯口,她就跟我说她经常爬到别的楼层去,我疑惑每个楼层都有标识的怎么还会认错。到了超市,买了脸盆。在选择买什么牛奶的时候,她开始犹豫不决,不知道选什么。怕买过去她丈夫不喝。最后她没买,说等她丈夫自己来选。
打了几天的吊针,男人肚子疼痛还没好,医生也没有确诊,只是说没什么大问题。但女人还是急坏了,我们建议等她丈夫好了点后就去省里的好医院去做个检查,我们这边的技术不行。就在他们来的前一天,原先睡在他们床位的人连夜送往了省里的医院,结果发现被这里的医院误诊了,导致拖延了时间。女人听了说:“我们没有去过省里,哪晓得路,到了医院也不知道要办哪些手续。”
“这样拖着也不行,我们这边的医生又不行,你老公没有兄弟吗?一起去帮忙。”木匠师傅对着她说。
“没有,自己的女儿又在外面工作回不来,儿子又走了,还不知道去哪了。”女人坐在床边,面向我们说到,于是,房间里的人开始谈起了她的儿子。
儿子到底去哪了,儿子在县城里面学汽修,这个师傅是个好人,也不止儿子一个学徒,在师傅也不用交学费,包吃包住,每月还发一些津贴,对于农村人来说这样的学徒条件也算好了。去年9月份,师傅打电话跟女人说儿子又犯网瘾,泡在网吧里了,也不过来做事,儿子手机没装卡,本来是有的,但儿子没什么朋友,又不喜欢和父母打电话,就把卡扔掉了。父母联系不到儿子,只能多多嘱咐他的师傅关照一下。转眼到了12月,三个月来儿子不仅没回过一次家,而且也没跟家人通过一次电话,这对夫妇开始急了,快到年下了,人还没到联系过,还怎么过年。于是这对夫妇开始到县城里面去找,师傅店里,各个网吧里面都去了,就是找不到,这时候更急了,这对夫妇开始报警,经过几天的搜寻,还是没有结果。病房里慢慢宁静下来了,女人脸色凝重不断地诉说着,众人也沉默不语。
“真不知道那个小子去哪里了!”女人似乎要哭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拐了”。
“没事的,说不定是骗去传销了,你两人不用担心,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老先生安慰道,那女人看着我们也没有说话,她的丈夫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弓着背一如既往的保持沉默。于是病房里的人开始随着木匠师傅说:“对啊,有可能就是被传销的骗去的,我们农村里好多这样的呢,最后还不是都回来了,不用担心,你儿子也会回来的。”
“你儿子给你打电话要钱了吗?”木匠师傅床问到,“我两个儿子都被搞到过传销组织里面,都是打电话找我要钱”。我爸就问:“那你给了钱吗?”“没有啊,我还给钱?!不给钱过段时间他们两个自己都回来了,又不用我们操心。”听着他们说,我突然想到了高中课文上夏衍写的《包身工》一文。就跟他们说:“有可能进了黑工厂,黑砖窑了什么的就说不定了。”我本来不想说出来这句话的,怕伤害他们夫妇俩,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
“哪有什么黑社会啊,现在还有黑社会?”老先生反驳到。说完,房间里又静下来了。过了会,木匠师傅打破了寂静的氛围,叫我们一起打牌,与以往不同的是,篾匠师傅这次说他也来打牌,这几天一直闷着脸的他,第一次开始融入进我们,没有坐在一处低头皱眉,也第一次笑了起来。
在这几天的相处中,我看到了一个人的无望,一个家庭的不幸。其实在很多情况、很多场合下,即使平时再精明自信的人也会变的笨拙,不断的否认自己。人类在天灾人祸面前是多么的脆落啊,不像机器,受伤了还可以修复到从前的样子,甚至更好。但是人,一旦内心塌了,仿佛像进入了世界末日班,脑袋日益昏沉,漫不经心,对生活也仅仅是在枯燥中度日如年,浑浑噩噩。
第二天,篾匠师傅出院了,但我看他的脸色还十分的难看。他的妻子与他在坐公交车还是打车上又开始了纠结。公交车实惠但不知道有哪班车,最后他们决定打车回去。在女人收拾东西的时候,他的丈夫没打招呼就一个人先走了,不知道到哪去了,眼看快到时间了,人都没找到。我们叫她打电话给她老公,结果她的手机没话费,我们就帮她在支付宝上充了话费。最后她提着行李走了,在道别之际,叮嘱的她一定要带她丈夫去大医院检查,千万别耽误了。
过了两天,我爸也出院了,不知道篾匠师傅和他的妻子今后的生活怎么样,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希望以后见面时,他们没有任何烦忧。